<h3>《又见炊烟》之十四:</h3><h3> </h3><h3> 《潼南的崇龛场》</h3><h3> </h3><h3> 最后一次去崇龛,到现在大概有三十年了。所以,我记忆的崇龛,还是古色古香的,在记忆深处人声鼎沸、炊烟袅袅。</h3><h3> 从我家去二姨家、舅舅家,这是必经之地。翻过屋后的小山坡就是徐家沟,再过一道梁,就是徐家坝。到了徐家坝,就是与卢家坝一样的一个小平原,中间就是琼江河,摆渡过去后有一道防洪堤坝,然后就是崇龛场了。至于为啥都是徐家的沟和坝,可能是因为最早落户的人家姓徐,或者徐姓在那里是大姓。但我几乎不认识一个人,除了一个当过老师又喜欢做媒人的徐老师和一个上大学后才认识的徐姓哥们外。因为,过了我家屋后小山坡的中线,那里就是潼南县了,那是他们属于重庆市,我们这边属于绵阳地区,这条毫无痕迹的边界基本上彻底把两边的人隔开了。两边各赶各的场,我们这边赶大安场,徐家沟的赶崇龛场,只是一些做小生意的贩子来回串着。两边的孩子都上本村本乡的学校,彼此也不认识。即使的婚嫁,也基本上不会嫁到对方去。再后来,重庆成为直辖市后,他们那边的车牌简称渝,我们这边的车牌简称川,完完全全的两个省(市)了。两边的人碰到一起,虽然嘴里都说“川渝一家亲”,但一边又说:“你们重庆的崽儿”,另一边还嘴说:“你们四川的娃儿”,可见彼此的某种距离,这是中国传统区域文化的自然结果。即使现在人口的充分流动,在彼此内心深处还是有“距离”的。比如我吧,每次走进潼南,都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觉得是异乡他域。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距离啊?其实,我的祖籍是潼南双江镇的,爷爷去世后,奶奶带着姑姑和爸爸回到她的娘家,遂宁才成为我的出生地。其实,奶奶的娘家也是从潼南双江搬过来的。但确实,我的二姨、舅舅都在潼南生活,我的姑姑最后也是嫁回了潼南。但我们一家孤悬于潼南之外,却在心里上承认自己是四川人。</h3><h3> 崇龛场不大,也是依着一座山坡,傍着琼江河,从北往南呈人字形,一撇很长,直接连上了崇龛往潼南的大路,一捺就是往东一拐,然后进入山脚,最后也连入了那条公路。我们去二姨家、舅舅家时,就是从北而入。过了防洪堤,就是方方正正的一些水田,一条宽宽的田坎就是入场的大道。路的两边有不少桉树,不是很高,但在平原上却非常突兀,似乎直插云霄。路面铺撒着煤渣,渗透性非常好。入得场来,两边多事榫卯结构的木质建筑,只有西侧好像有砖混结构的房子,比如百货商场,是不是还有电影院呢?我记不清了。所有的木屋应该是分三部分,临街的是挑空,下雨的时候大家可以避雨,也可以在摆摊设点,往里是门面,大概都是镇上的人家自己开的,比如卖些布料、胶鞋、盐巴、红糖、白糖、糖果、饼干之类的,也有一些开了卤菜馆、面馆或者饭店,后面就是居家,再后面就水田了。路面都是青石板铺成的,一块块很大的石板接起来,铺满了整个街面。那个时候,到了崇龛最喜欢的有几件事。第一件就是看连环画,记得入场不远的西侧就有一家,他们的摊子支在街边,用竹片编成一个架子,一横一横的架着连环画,多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历史题材的和《小英雄雨来》《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等革命题材的连环画。我独爱《三国演义》,在三家场也看,在大安场也看,其实现在也喜欢看,原版的可能看过十几遍了,每次都可以找到新鲜感,真的是百看不厌。一般来说,给上二分钱,给看摊的说要看哪一集,他就准确地取下递来。然后,我就蹲在地上或则坐在地上,真的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我尤其喜欢那些骑着大马、后面跟着帅旗的将军,他们的每一个眼神和姿势都让我迷恋不已。有时身子还歪歪的,不自觉地模仿着他驰骋疆场的雄姿。第二件就是在一撇的末尾处有一家面馆,那里的外挑空似乎很高,外延也比较长,白炽灯下的堂屋里摆着几张四方桌,四周围着四条宽板凳,桌上有一个茨竹做成的筷子筒,里面放着竹筷,那就是吃面条的家伙什了。每次走过那里,臊子的肉香、面条的面香、米醋的醋香就像勾魂鬼一样扯住我的脚步和眼神,我乖乖地放下了脚步,眼神直勾勾往右看,肚子就开始咕咕地叫唤,口水瞬间大量分泌。多数时候,我也就闻闻香味而已,因为过河钱都是一笔大开支,别说一碗有臊子、有醋的面条了。只是偶尔,妈妈会让我吃上一碗,大多是看我实在馋得不行甚至是可怜至极了。我一定是欣喜若狂,坐在宽板凳上,表面上不紧不慢等着,其实心里跟猫抓一样急切。少许,面条啪地一声放到眼前,我便急不可待地拿起筷子,捞起就吃,一口接一口,然后用筷子进行海底捞,知道确认确实没有任何内容了,就放下筷子,端起面碗,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汤喝完,然后用袖子或者手掌一抹嘴,一个饱嗝就上来了。整个过程一滴不剩、一气呵成,前前后后不会超过二分钟。妈妈就在旁边看着,幸福地看着我,就如同现在我看着儿子吃饭一样。第三件是等二姨爹,那个时候的二姨爹是要多点小买卖的,他一般在人字形街的分叉处。这是因为,见到了二姨爹,他一般是要给我几分钱的,大多数是要上缴妈妈的,有的时候妈妈也会留给少许,让我看连环画的。出了一撇后,有一座石拱桥,然后就是崇龛粮站了。再继续走,就可以走到二姨家,继而走到舅舅家了。其实,大姐夫家其实离崇龛镇很近,就在陈传老祖雕塑的山脚小,那里叫薛家山林。但由于姐夫早就外出工作,大姐也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不然的话,也许对崇龛要更加熟悉一些了。</h3><h3> 还比如,对我的祖籍双江镇,我也是一片空白。对那里最大的记忆,就是奶奶和爸爸妈妈的描述,还有就是幺公和平叔叔的描述,以及华妹妹的描述。我曾经三次穿镇而过,看到双江那两个字时,心里顿时热了起来,眼睛湿润起来。去年,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让侄儿正开车到双江去了一趟。真到了那里才发现,其实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所有的一切一点也不熟悉,不是我儿时的竹林湾那般的风景。但我知道,那里埋着我的爷爷,我爷爷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家族的历代祖先,以及生活着很多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必须把那里也作为故乡,作为灵魂的一个归处,否则我就没有根了。可是,我又非常害怕回去,因为我没有任何真实的记忆,也找不到任何的纪念物。因为,老屋子早就坍塌成了荒芜的土地,爷爷的坟也早就被山洪冲得一干二净,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亲手埋葬爷爷的奶奶回去也找不到,甚至连大致位置也记不得了。去年十月份,和我父亲同一个爷爷的堂叔终于找到了大致位置,这让我非常激动。回家,回到老家,成为了我内心深处特别的冲动和向往。</h3><h3> 现在,崇龛远比大安有名多了,主要是因为崇龛油菜花节是中国四大油菜花节之一。蒋家舅舅的女儿、表妹霞在那里工作过,起先是电话里描述,在琼江河和姚市河交汇处,万亩油菜同时盛开,成群结队的少男妙女结伴出游的盛况。再后来有了微信,就直接录像给我看。万亩啊,从半山到山脚,从山脚到地头,从地头到岸边……那是一种怎样的壮观?茅屋村舍炊烟袅袅,蒜苗回锅肉、腊肉炒儿菜、咸菜扣肉、滑肉、清炒油菜苔、红苕焖米饭、重庆小面的香味,沿着琼江河一路南去。多少次,她邀请我回去看看,还说要请我吃几大碗面条,看几十本连环画,用那种极其“恶毒”的方法激活时光隧道,唤醒味蕾的记忆,让我几乎无法忍受。可惜,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能成行。因为油菜花开的时节,不是放假的时节,孩子小的时候要管孩子上学,孩子大的时候老人又老了,是要照顾老人,于是始终无法成行。我估计,只有等我和妻老了,也许才有属于我们的时间,才能拄竹杖,去走走儿时走过的路,去吃吃儿时吃过的面条,去看看儿时看过的连环画。我也知道我必将逐渐衰老,实物记忆会更加模糊,甚至会时空错乱、颠三倒四,但人的情感反而会越来越一根筋,固执且坚韧。</h3><h3> 但,真的回去的那一天,我还能真的能回到过去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