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梅花（意境 二）

老庄

佳人   高士   隐逸

　　东坡先生的《西江月·梅花 》是以梅花喻美人的：

玉骨那愁瘴雾，

冰姿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

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

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

不与梨花同梦。

　　玉骨、冰姿，素面无须粉黛，洗妆不褪唇红。美吧？别急，没完呢。正面描写还嫌不能尽表其美，再来点侧面描写：连神仙都时常打发身边的灵禽“绿毛幺凤”来偷偷打量。美到极致了吧？

老苏笔下的梅花和美女可不仅仅拼颜值，更有风骨和气格。您看“哪愁瘴雾”，“自有仙风”，这是在说什么哪？分明是人的品格和气质呀。

没错。这是老苏纪念他的爱妾朝云的悼亡词。

据林语堂《苏东坡传》载，这朝云是苏东坡任杭州太守时，在西湖宴游时认识的一位侍宴歌妓。歌舞弹唱中，气质高雅，色艺俱佳；卸妆侍宴时，言谈不俗，举止得体。引得老苏诗兴大发，吟出："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不朽之作。回过头来看，这“浓妆淡抹总相宜”岂止是写西湖？分明是在赞朝云哪。陪同游西湖的朋友见老苏喜爱，便买下朝云送给他当了侍女。几年后，老苏再次倒霉，被流放到瘴疬肆虐的惠州，朝云毅然追随，病死他乡。

　　最后两句是抒写情怀：“高情已随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那“晓云”就是朝云，梨花与梅花相比就俗媚了吧。意思就是我的美女情怀已经随着朝云的逝去而随风飘散，那些俗媚的女子再也走不进心里了。

　　以梅花喻美人，就不能不说宋代隐士、诗人，终身未娶、自称“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逋和他的《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与金樽。

　　首联两句，“独”、“尽”二字，总括梅花开放时小园里温暖、静谧景象，风情尽占。统领全篇。

颈联和尾联似乎并无奇处。谁摹仿了谁的咱可不管，反正与苏东坡的手法内容都差不多。

　　颔联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却不一般，是诗眼，为历代称道。

两联正面具体描写梅花“独特”的美。充分表现了梅花独特的生存环境、傲岸的性格、率真恬淡的生活态度和那令人神往的风韵。

可是我所能看到的赏析文章中，除了类似上面抽象的评价，“充分”在哪里？是如何表现出来的？却都“像雾像雨又像风”，语焉不详。或许也如佛祖的“拈花一笑”那般玄妙，只能意会，言不可传。

　　咱自知浅陋，却好创根问底。挑灯“海淘”多日，终于有了点心得。拿出来晒晒，您就随意“灌水”。

　　您看诗人笔下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以“疏影”写梅花，是不是太少了点吧？为什么不写满树梅花？从审美的角度上看，“宋人尚意”呀。重理趣、重传神、重意境，是蓬勃于宋元时期诗文书画并一直影响到今天的审美取向。

您看，清代的李方膺诗句"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不就是诗内写梅花，诗外是交友，是涉世的道理。既有审美观，又有人生哲理。这句诗应该有助于我们对疏影"一词的理解吧。

但是，比起李方膺的这两句诗来，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手法更高妙，意境更幽深。您细细咀嚼着：那疏影不止是写花，还在写人吧？对呀。“疏”就是"远"。那林逋是个隐士，一个幽居独处、离尘绝俗的人。有资料说他居住在杭州孤山下，二十年间，只访寺庙，不入城市。这不是高人，便是羸弱呀。那“疏”还有一解哪，疏狂、疏放。就是疏散放縱、不受拘束，追求自由自在的意思吧。

脑洞大开以后，您是不是会联想起魏晋时期的那些在林泉之下的隐士们或舒或啸、或担胸露腹、放浪形骸的形象了吧？想到了，“横斜”二字就不用解读了。

那“水清浅”该怎么理解呢。写花是柔润晶莹，写人是“柔情似水”。古人还有"上善若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吧？“清浅”就是澄澈、通透，一眼见底。引申开来，就是不动心机，不设城府，光明磊落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古代版的“心灵鸡汤”《菜根谭》中有两句话：“势利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尤高”。用网络流行词语来评价，那就是“高逼格”吧？

　　再看“暗香浮动月黄昏”。如果说上联是写形、写“骨”，这下联就是写意、写“韵”了。为啥？主体的形都虚化成曚昽状态，只有“暗香”在“浮动”了。“暗香”，写梅香味与其它花不同，幽幽的。“浮动”，若有若无。那“月黄昏”是在写啥呢？写背景，造气氛，设意境。您现在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是一幅曚昽幽静的画面吧：太阳刚落，清溪水浅，疏影横斜，格外幽静。月上树梢，花枝摇曳，缕缕幽香，丝丝袅袅。这时的花美吧？是静美。

您再深想一层，这下联会不会同上联一样，也是在写人哪？没错。那是写什么人呀，若是林逋自况，当然是写甘于淡泊、内心宁静的人哪。可是那“暗香”一词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那分明是写情窦初开、含羞不语的少女吧？

　　脑洞一开，这联的意境、神韵就出来了。您把上下两联的意象“元素”联系起来，“疏影”、“水”、“暗香”、“月”写什么样的人哪？水一般的柔情，花月般的容貌”，那不就是神仙姐姐“女神范儿”么？您若再往深想一层，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词句一定早已到了嘴边了吧？静美的画面，浪漫的情调，幽窅深邃的意境！比《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撩人”哪！

　　记得前面林逋简介了么？“终生未娶”、"以梅为妻"。这一联里还有多少为人不知的故事？寄托着诗人什么样难以诉说的情怀？

手法高妙不？写梅，就像水墨写意，简约而不简单，却书卷之气十足；写人，不露一丝痕迹，既有自己又有佳人，却都与梅的品质精神无间契合，耐人寻味。意境深邃不？言情明志，尽在诗外。含蓄隽永不？余韵绕梁，三日不绝呀。

　　说我“秉烛”？诗无达诂嘛。好的文艺作品，那些或明或暗、或显或隐的“意象”就是要调动欣赏者各自的人生体验和审美观念，产生共鸣，并展开丰富联想和想象，进行二次创作。这才叫“隽永”、"韵味"。

　　好了。天太晚了，耽误您体息了。拜拜，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