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表亲中,我一向比较偏爱我大舅的女儿燕子。对于她,我更多的是怜惜。她出生后,对于声响一直没有作出过任何反应。直到在她断奶后的一天午间,舅妈伙同姥姥姥爷在她耳边一顿猛敲破盆烂罐后,才不得不接受了她是聋哑人这个事实。</h3><h3> 燕子小我两岁,与我妹妹同龄。每每她们两个在一起玩耍,我都会觉得她比我妹妹要大上许多。</h3><h3> 她八九岁时,洗衣、做饭、针线活样样都会,而家妹却还在我爸妈怀里撒娇。有一次,她竟独自发面蒸出了一锅肥美的大白馒头。</h3><h3> 她身上集中了所有女孩子的优点,我们家族中男女老少都喜欢她。她面容棱角分明凹凸有致,特别是那双欧式眼和性感的嘴唇与玛丽莲梦露神似。</h3> <h3> 她总是喜欢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尤其过年的时候,她的装扮几乎是花枝招展的。花儿一样的年龄嘛,倒也不惹人生厌。八十年代的农村,一身艳丽那可是所有女孩子的愿望。</h3><h3> 姥姥家姓林,一条长长的火车道是林家与李家的分界线。道口不知何年何月建了扳道房,幽暗的探照灯倒也能获知不远处的风吹草动,我们经常在灯光所能猎及的范围内玩捉迷藏。</h3><h3> 那个年代,住户不像现如今这般密集。柴草垛、仓房、废弃加工厂、厕所都可能是我们的藏身之处,被蜘蛛网罩住的时候也少不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h3><h3> 也不知戴着红袖标的中年男子是怎么知道火车快来了,一骨碌爬起来机械似的去按一下电钮。朝天竖着的两根颤颤乎乎的木杆徐徐落下,然后就横在了过往车辆和行人的面前。只见他整理一下衣帽,站在指定地点恭敬地目送火车呼啸而去。</h3><h3> 每到这时,我们便早早地跑来,学着扳道员的样子站得板板正正。只是,我们需要捂住双耳,毕竟火车这一庞然大物的叫声是极有威力的。</h3><h3> 燕子捂住双颊的举动,曾无数次把路人笑岔了气儿。她定是不知晓我们捂耳朵的用意,只见大家伙儿都在捂,她也就稀里糊涂地将两只手掌心贴在了脸蛋上,现在想来实在令人莞尔。</h3> <h3> 燕子对火车是十分钟爱甚至是痴迷的,因为舅舅曾用自创的手语向她承诺,一旦等到家里条件好了,就带她去沈阳去上海去北京看病。看样子,她是懂了。她飞燕似的手舞足蹈,嘴里还发出乌拉乌拉的声音,仿佛是在唱着欢快的歌。</h3><h3> 大舅曾四处借钱带着七八岁的她去了沈阳,医生说她这病是先天性的,没有治愈的希望。大舅忍住泪水买了她心仪已久的花裙子和洋娃娃后,便带她乘坐火车回来了。</h3><h3> 我不知道大舅当时是怎么跟她陈述病情的,总之,她回来后兴奋到逢人就比划外面的世界有多美有多大,她的裙子有多贵,她坐的火车有多长,给她看病的医生有多神,以至于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们也好想来场大病,也被父母带出去转悠转悠。</h3><h3> 只因她有这毛病,全家老少都心照不宣地处处谦让她哄着她。我们表姐妹聚到一起,时常团团围坐在炕上玩大人们淘汰下来的残缺扑克牌。她也深知大王小王的厉害,动不动就举在半空中吱儿哇炫耀。</h3><h3> 这大王小王是她早早抽出来塞在屁股底下的,我们对此心知肚明。她总是死死地握着这两张好牌迟迟不肯出,直到我们亮出了大牌后,她才狡黠一笑狠狠地拍在上面。</h3><h3> 我们在一阵哄堂大笑中看着她这个“赢家”洗牌,她倒也乐意这样做。久而久之,她这洗牌码牌的架势一看就是久经赌场,而那个年代的赌资就是令人垂涎的小人酥。最终,输家赢家以及围观小看客都能甜甜嘴巴。</h3> <h3> 燕子接受过九年特殊教育,写字画画手语都很像样儿。可对于手语,我却是门外汉。</h3><h3> 有一次,我在大街上偶遇她就把她带到我单位坐坐。当时我与爸爸在同一办公室办公,陪客户刚吃完饭的爸爸正在里间午休。我和燕子久别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能比划出来的,就打手语;她搞不懂我又摸不着头脑的,就让我写出来。如此,我们表姐妹的交流竟也十分顺畅开心。</h3><h3> 说到童年趣事,我们俩不时发出嘎嘎的笑声。</h3><h3> 没过多久,爸爸踉踉跄跄走出卧室,搓着惺忪的睡眼立在原地说,“原来是燕子来了啊,你可吓着爸爸了,我就纳闷了,明明没听见有外人说话,屋里却是两个人的大笑,瞧瞧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呢!”说着,撸起袖子给我看他的胳膊。</h3><h3> 几年前,我大舅脑溢血去世。出殡时,燕子在雪地上长跪不起。腊月的早上,气温冷到无法呼吸。灵车开走的那一刻,她用膝盖踱着步子追赶了一程。</h3><h3> 她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持续打颤,她的泪水早已凝成冰珠嵌在刀削一般的脸上。那声声从心底喊出来的“爸爸,爸爸”曾让我们的哭声一度泛滥,事后我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对那两个字的发音会如此清晰准确。</h3><h3> 亲情父爱竟能让天聋地哑之人发出最响亮的呼唤,如果苍天有眼,如果大舅在天有灵,雪花怎会只顾簌簌地落?</h3><h3> 有一年,处在生理期的燕子实在不想再用卫生纸了,便狠狠心买了一包五块钱的卫生巾。舅妈得知后一顿恶语咒骂,还对她抡了巴掌。当天夜里,心灰意冷的她离家出走了。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都难寻她的踪迹。</h3> <h3> 我时常邀她入梦,梦醒后,眼泪就打湿了我的枕巾。就在我们以为她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时候,她回来了。我们相拥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后经邻居保媒,她嫁给了同样也是聋哑人的小青年。婚后,生了一个花儿一样的正常女孩。</h3><h3> 俗话说,“死了姑,别了舅,三年表亲成陌路。”大舅走了,燕子嫁人后跟我们也少有来往了。昔日的表姐妹,就像秋日下的豆荚,都纷纷跳向了四面八方。</h3><h3> 我愿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到啥时也别淡漠远去,好赖不济,我们童年的美好时光曾有彼此的参与。</h3><h3> </h3> <h3>作者简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