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行记（四）

陈新她爹

桃之夭夭

西藏的春天，从林芝开始。

林芝的春天，从一场桃花的视觉盛宴开始。

尽管之前有比桃花要早开的花儿宣告春天的到来，但林芝，无桃花，不春天。

看桃花，才切入主题。

离开泽当，沿雅砻河东行。愈向东，愈美丽。山坡上，青稞地，家户内，或一株，或两株，或三两株，一株桃花就是一大朵霓霞，有村，就是桃花村，有沟，就是桃花沟，惹的人这里想再看、那里不想走。在尼洋河入雅鲁藏布江处，江水舒缓如缎不再奔腾咆哮，似乎以刻意的低调来衬托桃花绽放胜锦的美丽，雪山偶一露面，也是来锦上添花，连白云也频频顾盼，不肯飞去，而路遇的黄羊、马鹿、猕猴等野生的精灵，是要给你不期而遇的惊喜。

　　风起画笔，米林花事已盛，连雅鲁藏布江边的天漠娘惹沙丘上，都有大棵的桃花，蓝天白云和雪山打底，惊心动魄的美。穿过桃花长廊，拐一道弯，赶紧停下，右手，是桃花，春水，雪山，左手，是桃花，春水，南巴迦瓦峰！

南迦巴瓦，《中国国家地理》选美中国评选中被评为“中国最美雪山”的南迦巴瓦， 从不轻易露出真面目的南迦巴瓦， 十余年前我在游船中求佛拜神想一睹圣颜的南迦巴瓦，怎么，怎么就这样简单地显现？没有准备，没有迎接仪式，一切，应该是佛的安排！我赶忙双手和掌，膜拜。而在云端， 南迦巴瓦巨大的三角形峰体直如“直刺天空的长矛”，长缨飘飘，英姿飒飒， 既然勇猛孤傲，当然神秘，不可接近，难以捉摸。

当我们赶到索松村看落日照雪峰的盛景时，南迦巴瓦扯来片片厚云，又开始了云雾缭绕。住的房间窗户正对南迦巴瓦峰，抬眼就能看见，但月亮没来，次日早上，也没有期待中的日照金山。带着昨天下午看见南迦巴瓦的满足感，溜达。索松村的桃花开的比来时路上晚，原本绿油油的青稞地里不见青稞，呵呵，浮云。对着云中的南迦巴瓦峰，学藏民的样子，磕几个长头，过江，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找见十年前拍照的地方，留个影，走。有一群黑颈鹤列队从江面飞起，清唳着飞到雪山的高度，一个回旋，要飞往藏北高原了，这个回旋，是对养育了它们一个冬天的大江的感恩致礼。我也合掌，弯腰，对雅鲁藏布江，对南迦巴瓦峰。

　　去波密，天将黑时宿仁青山居。这天是莲花生大师的生日，店里只提供素菜，味道不错。折一枝桃花回房间插瓶子里，虽暂居一夜，但这一夜，闻香，能梦见《诗经》里的桃花，能梦到桃花源里的桃花。

清晨，推开窗户，云就进来了，围着山庄看江水看桃花，进寺庙拜拜佛，是一早的功课。波密是这样一个地方，似乎哪里都能看见桃花，哪里都有雪山，那怕是一小汪水，也映着雪山的倒影桃花的倩姿。在去扎木镇古同村的路上，桃花树下铺了塑料布，搞个“林卡”，连蝴蝶也翩翩飞来了。村边高处，是一座寺庙，环寺，皆桃花也，皆雪山也。江畔村边青青的青稞，被连成行的一树数桃花掩映着，鸡鸣狗叫，时光之外，尘世之外，古朴到骨子里了。夕阳收回了投在雪山的最后一缕光，河风吹冷，住对岸拉格桑“桃花园”。

　　第二天，没随大队人马去嘎朗湖看日照雪山水映桃花，偷懒，阳光晒到屁股时，起来，住的地方散步。住的地方，桃花杂了柳烟，藏着一栋栋小木屋，院子里低头可见江水，抬头能见雪山，随顺世缘，花开时，好，花落时，也好。村子不大，青稞地被藏民用木板栅成一片一片的，但栅不住桃花盛开的肆意，往哪儿走，都行，怎么看，都好。

集合了队伍往里走，车把路都塞满了，但桃花好，远看是一片霞，近看是霞一片。来到沟尽头的高处，一水蜿蜒，白塔静穆，烂漫的，还是一株株的桃花。游客少，得雅意，但总觉这不是桃花源。车载以入后，可以作画中游，可以是画中人，但没有种菊东篱下的恬淡、悠然。那种闲，是一个人长衫衣袂徐飘，执一杯酒，对三两枝桃花，低徊沉吟。这里的闲，需一群藏族男女唱着歌跳锅庄。这里的桃花也不同于我的故乡，我的故乡临猗广种桃果，春来，动辄有上万亩的桃花铺天盖地的壮观，海浪一样起伏，那样的视觉冲击，是入世的，是军人齐声放歌：“日落西山红霞飞”。眼前的桃花是出尘的，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经了几百年风雨沧桑，像那位公主款款从唐朝走来，有那位公主的美丽，有那位公主的忧伤，今夕何夕今世何世呢？大唐早走进历史的深处，我年年如期而至的开放，需王菲独自吟唱：“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林芝的桃花，有留白，太写意，虚，就这样胜了实。

补记：后来我再来西藏，才明白故乡的桃花为什么输给林芝：君子不器，故乡的桃花追求用——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