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六十年前那顿小年红豆饭

峰巅兵蚁

<h3>  我们老家的习俗,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要吃红豆饭。</h3><h3> 按照我们那里的饮食习惯,一年四季,每天晚上都是喝稀饭。但是,过小年的红豆饭,是吃晚饭。</h3><h3> 红豆饭,象征团圆、和美、喜庆与吉祥。 我们那里称红豆为“小豆”。过小年吃小豆饭,寓意一家人团团圆圆,小年小庆,喜迎大年春节即将到来。更主要的,是过小年,要用红豆饭和菜淆供奉灶王爷。</h3><h3> 据传说,灶王爷是玉皇大帝委派到每家每户的灶神,也就是“家神”。每年小年至大年除夕间,玉皇大帝要召见灶王爷回天宫述说一年的作为,与每家每户的情况。为了行前博得灶王爷满心欢喜,让灶王爷满目喜气,满口咂香,高高兴兴前往天宫禀报,人们想出了用红苒美味的红豆饭做主食,为灶王爷饯行。并有对联既是称颂,又是祈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h3><h3> 因为烧香放炮送灶王爷上天,是在晚上。所以,小年的红豆饭,才在晚上吃。</h3> <h3>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我们国家经历了举世罕见的天灾人祸,即所谓“三年自然灾害”。</h3><h3> 那时候,粮食奇缺。据有关资料显示,农村人均一天不到半斤粮。当时,断然没有任何鱼肉、豆制品、乳制品之类的副食品。计划分发或供给的粮食,可能还要大打折扣。</h3><h3> 我们老家那地方。春天,人们用树皮、树叶、草根、野菜等充饥;冬天,一日三餐都是吃胡萝卜。只有夏秋粮食刚收上来的时候,能有一段日子,一天三顿能喝上象米汤一样的麦子或玉米面稀饭。</h3><h3> 由于日常一日三餐都难以维持,大米白面比珠宝还珍贵,人们逢年过节,该吃这样、该吃那样的习俗,早已成了空想和记忆。但是,人们以此为标记,度过岁月年轮的意念没有改变;以此为象征,敬神拜佛或纪念祖辈先人的虔诚没有放弃。还有,纵然大人犹可,就是为了孩子,不忘断了传承,不要冷了孩子们的心,也不能抹了印记,遇到年节,稀里糊涂当平日过。所以,逢年过节,即使缺粮缺草,人们还是强打精神,强作欢颜,想着法子追着习俗的影子,要让过年过节与平日不同。那时的年节,实在是散发着既有几许节日气氛,又多几重辛酸苦涩的味道。</h3><h3> 比如:清明节、寒食节,本来应该用白面包扁食,相当于北方的饺子,用来供奉祖先和忘故的亲人。可是,没有白面,人们就用玉米面、高梁面、红薯面,掺和一点其它有粘性的东西,包上青菜馅儿,包成什么算什么,就是煮成一锅疙瘩汤,也要端上供桌,烧香烧纸,举行祭祀仪式。中秋节,理应吃月饼。没有正宗的月饼,人们就用麦麸、高粱面或玉米面烙几个饼,或者用茄子、红著切成厚一点的圆片,放锅里烙一烙,也成月饼样,用来敬月宫娘娘,一家人分着当月饼吃。过小年、大年,没有红豆、大米煮红豆饭、大米饭。人们就用胡萝卜、红薯、南瓜或苞米碴子等,掺和着煮饭。反正要把小年、大年,过得有几份欢乐和喜庆。</h3><h3> 那几年,无情的灾荒与饥饿,击垮饿倒了很多人,以至夺去了很多人的宝贵生命。但,也让更多的人度过了生死一劫,经历了超常煎熬与磨难。从此,这些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不再惧怕任何艰难和困苦。</h3> <h3>  我有一位三爷爷。按照老家的称谓,晚辈们都叫他三老爹。三老爹大概属于我高祖父一位亲兄弟的后辈那一族。虽然从家族分支经过了好几代,三老爹、三奶奶跟我们家,还是相处得像一家人。</h3><h3> 三老爹大大的个子,性格沉稳持重。看样子不易接近,其实对人很温和。他总喜欢穿一件蓝色粗布长袍。走起路来似乎步步丈量,把握着一脚一脚都要踩实。在村里很受人尊敬。<br></h3><h3> 三奶奶个子不高,心地善良,待人热情。老俩人有两个女儿,都嫁得很远。大女儿三十多岁就早逝了。老俩人的精神和生活,多年笼罩在“伤女之痛”的阴影里。</h3><h3> 三老爹和三奶奶很会养猪。三老爹对饲养母猪、护理猪仔,更是行家。如果一年能卖上一两头生猪、一窝猪仔,经济收入会是卖粮卖菜的几倍。因此,老俩人的日子,也比别人家过得好。“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搞大集体、吃食堂,不让养猪了。但,三老爹手里还有点积蓄,没有像别的人家过得那么艰难。</h3><h3> 三老爹很喜欢我。我小时候很活泼调皮。特别从我上了村里的幼儿园,传出了“这孩子总是排第一,很爱学习”的名声,他就更喜欢我了。看见我,总是很高兴。即使远远的望着,也露着一脸笑容。</h3><h3> 他常来我们家,跟我爸抽烟唠嗑。来的时候,总是自己带着一把质地很好的黄铜水烟袋,或长长的旱烟袋,也是自己带着水烟或旱烟。他抽的烟,比一般人的好。每次来,总要掰一块水烟或抓一撮旱烟给我父亲。</h3><h3> 他们唠嗑,也常常谈到我的话题。他时常提醒,也是劝说我父亲:要好好培养这孩子。再苦再难,也要让这孩子好好读书。</h3> <h3>  我记得,那是五九与六〇年相交替的那年过小年。</h3><h3> 那天下午半晚时分,三老爹来我们家了。</h3><h3> 我爸我妈感到很奇怪。因为这个时候,人们一般是不串门了。</h3><h3> 三老爹看出了我爸我妈似有不解的神色。不以为然,还是不慌不忙坐下来。一边装着旱烟,一边问我爸妈,我去哪里了。</h3><h3> 我爸说,可能去邻居家玩了,一会就回来。</h3><h3> 他们正说着,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语文书。</h3><h3> 我叫了声:三老爹!他笑而作应。转脸半欠身凑过去,轻声跟我爸说,要我去他家吃红豆饭。</h3><h3> 我进了里屋。只听我爸说,不要,不要,不要客气。我爸怕打扰两位老人。</h3><h3> 三老爹不高兴了。说:我跟孩子客气什么?你不让去,你们不是吃胡萝卜饭吗?我是让孩子吃碗小豆米饭。拿来又不方便。</h3><h3> 三老爹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h3><h3> 我爸见推辞不过,就应允了。</h3><h3> 三老爹说,一会儿他在前面走,让我稍远一点跟着他。</h3><h3> 因为左邻右舍都有小孩子。三老爹怕别人家看见了,造成矛盾。所以,还是不让别人知道为好。</h3><h3> 我们村子从东到西有条河。他们老俩人原来和我们家住得很近,都在村子里偏东河北面住。因为拆屋建食堂,把他们家的房子拆了,让他们搬到了河对面,村子里偏西一些,与我们家相距有二百多米。去他们家,要过一条河坝。</h3><h3> 抽了两袋旱烟,又说了会儿话。三老爹起身说,我先走了。</h3><h3> 我爸把我从里屋叫出来。我还有些迟疑。我爸说,去吧!又嘱咐了我几句。我就像随便玩耍似的,出了门。远远的看见三老爹已经走到了河坝的这一头,在等着我。</h3> <h3>  过了河坝,我就跟在三老爹后面不远慢慢的走着,一前一后进了屋。三奶奶一看我来了,笑呵呵的从灶房迎了过来。随即,半掩上大门,点亮了灶间和饭桌上的油灯,让我坐下来准备吃饭。</h3><h3> 三奶奶早就把饭菜做好了,就等着我们拿上桌。</h3><h3> 老俩人一阵忙乎。我倒真像个客人似的,一动不动坐等着。</h3><h3>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饭菜摆满了一小圆桌。六个菜有:红烧肉、炖豆腐、炒鸡蛋、炒菠菜、炒蚬子肉和韮菜,还有炒花生米。满屋的菜香,显然红烧肉唱了主角;红豆饭特有的香味儿,挤着往鼻孔里钻。我看得两眼发亮,嗓子里咽着口水,又不好意思马上拿起筷子就吃。</h3><h3> 要知道,当时不要说过小年,就是过大年,在全村,以至全公社,也很少有人家能吃上这样一桌饭菜。</h3><h3> 三老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我既馋得不行,又有些拘束,笑了笑,夹起一块红烧肉往我碗上一放,说:看什么,快吃啊!</h3><h3> 我这才端起碗,拿起筷子,扒了一口红豆饭,满满一口都有些咀嚼不过来,裹弄了好几下,才咽下肚。</h3><h3> 三老爹三奶奶不停的给我夹菜。我也知道推让,还是躲不过去。吃完一碗饭,三奶奶又给盛了第二碗。再盛第三碗的时候,我两手把碗藏到了桌子下面。因为实在吃不下去了。</h3><h3> 三老爹才喝两杯酒。三奶奶也还没有吃完饭。桌上的菜,少了一多半,差不多都是让我吃了。</h3><h3> 我怔怔的坐着。不时的,要直了直腰,才觉得舒服些。因为吃得太饱了。</h3><h3> 三老爹慢慢的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放下筷子,又看看我。</h3><h3> 忽然,他叹口气,心情沉重起来。</h3><h3> 平时不怯生的我,默默的坐着。</h3><h3> 他看我戴一顶很旧的棉帽,穿一件打着补丁的大襟棉祅,小脸瘦瘦的,吃饱了这顿饭,像饥饿的小鸟被喂饱了蹲在树枝上,得以安然的样子。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湿润了。</h3><h3> 又喝一口酒。他放下酒杯跟我说:孩子呀,你可要好好唸书,长大了有点出息。要么,一辈子跳不出群田圩这个苦海!</h3><h3> 三奶奶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见三老爹伤感,又这么一说,也撩起围裙,擦起了眼泪。</h3> <h3>  我们村叫群田圩。从上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我们村是当地远近出名的穷村。正因为穷,三老爹和三奶奶才把两个女儿嫁到了很远的村子。</h3><h3> 后来,没过几年。因为年纪越来越大,老俩人就去二女儿家一起过了。</h3><h3> 二位老人去了二姑姑家有一两年,记不清因什么喜事,那时我快小学毕业,才和其他前往庆贺的人,去过一次二姑姑家。三老爹和三奶奶很想留我们多住一天,我们还是当天返回了。 &nbsp;</h3><h3> 三老爹送了我们很远很远。我跟着老人家,一直慢慢走在最后。我们几次劝他别送了,他还是不肯。我和另一个小孩抱住了他的腿,这才告别。他远远的望着,直到看不见我们了,还驻足良久,转身回了二姑姑家。<br></h3><h3> 我远离家乡后,每年只有春节回去,休假从来没有超过一星期。有一年刚过春节,和堂兄想去看望二位老人。因为借人家一辆自行车,没有纳税牌照,半路在检查站又被截了回来。</h3><h3> 六十年过去了。三老爹、三奶奶,还有二姑和二姑父,都已成了故人。</h3><h3> 六十年前在三老爹家吃的那顿小年红豆饭,成了在我心中始终珍藏的记忆;二位老人的音容笑貌,时常呈现在我的脑海。想起对二位老人没有任何报答,就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愧疚。</h3><h3> 红豆饭,永远寄托着我对二位老人的无尽怀念!</h3><h3> </h3><h3><br></h3><h3> 【文:原创,纪实;图片:选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