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母亲的母亲,在南方叫外婆,在我们北方这边,一般都叫姥姥。姥姥离开快两年了,年关将至,工作上各项任务都在冲刺,忙的不可开交,尽管如此,夜里入梦还能梦到儿时在姥姥家的场景,偶尔思绪恍惚的时候,姥姥说过的话猛然间还会脱口而出。</h3> <h3>个子不太高,但姥姥是个很精致、很懂生活的人。看姥姥年轻时候的照片,梳着剪发头,容貌清秀,服饰端庄的气质就可以看出,母亲和姨妈们在一起聊天都会说起,“你姥姥那可是从年轻就爱美,一直美到老的讲究人”。看到现在的赵雅芝这些老去的明星,我有时会想,如果姥姥不是个农村妇女,应该不比她们差。一有点功夫,姥姥就会拿起抹布把家里上上下下擦抹的一尘不染,沙发上的单子永远铺的整整齐齐,容不得一丝褶皱。每次出门,姥姥总把自己收拾的得体大方,皮鞋油光可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要注意仪表,出门的时候把自己出落得精精神神的,别人都不敢小看。”姥姥经常这样教育我。每天放学回来,姥姥总会在门口拿一个扫炕笤帚,把为我扫去身上的尘土。<br></h3><h3><br></h3> <h3>姥姥十九岁就跟着姥爷从五台来到太原,六二压那年带着母亲回到老家,直到第六个孩子小舅出生才返回太原跟姥爷团聚。我是大外甥,记事起姥姥也就五十来岁,我上托儿所,姥姥在托儿所里当老师,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是印象中的姥姥却懂得很多,故事多,会唱的歌也很多,还会吹口琴。依稀记得姥姥给我讲的大闹天宫,比影视剧中的精彩多了。姥姥总跟我说人分三等,一等人只记别人的好,不记别人的坏;二等人既记得别人的好,也记得别人的坏;最差的是第三等人,只记得别人的坏,不记得别人的好。从小到大,我都谨记着姥姥教我的这句话,努力的在做“第一等的人”。</h3><h3>从小父母就不知道忙活着什么,我就成了姥姥家的常驻人员,晚上睡觉前才有人来接我回去。姥姥不常让我看电视,但是尽可能的让我吃的很好。姥姥烧菜很有一套,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厨,可做出来的饭却色香味俱全,简单的食材,即使是平时不太喜欢吃的菜,在她的手中都会让我食指大动,什么饺子、花馍、元宵、粽子、凉糕,什么节令都能吃到应景的食物。有时候过分的精细也会给我带来困扰,经常是中午一点多了着急去上学,姥姥的菜才端上来。</h3><h3>姥爷年轻时候是厂里的采购员,走南闯北大江南北的跑,家里的担子都是姥姥一肩挑,这也造成了姥姥性格强势,嘴上不饶人。经常数落姥爷,然而由于姥爷爱吃面,各种面食是姥姥家主要食谱,一碗面汤往往是餐后必须要喝的,“汤饱汤饱,净吃干的有多少”,“原汤化原食”是姥姥的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餐桌上吃饭,不能满桌子满盘子乱划拉,尽量吃面对着你的那一块。”直到现在,不论在哪吃饭,我都保持着喝面汤的这个习惯。</h3> <h3>由于年代的局限,姥姥也有些迷信的思想观念会传递给我们,比如“走夜路不管谁叫都不要回头,人的两个肩头有两团火焰,一扭头,火焰就灭了。”还有“神仙一把抓”,就是身体有那个地方不舒服,就用手对着哪个地方空抓一下然后做扔掉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神仙一把抓”,直到我高中毕业念医学院之前,我都一直对此深信不疑,那里有个痛痒不舒服的都会用这个方法试一下。“男孩夜里出门不能对着北边撒尿,否则会冲撞北斗爷,北斗爷就会让人生病,以示惩罚。”一直到现在,我看到随地小便的人都会嗤之以鼻。</h3><h3>“冬天从热家里出门一定要先把双手搓热了,搓一搓脑门和脖子后的大椎穴,这样就不容易感冒。”这个习惯我也保留到了现在,后来我看黄帝内经,跟一些中医聊才知道,姥姥的说法是有道理的。</h3> <h3>随着年龄不断增长,渐渐回到父母身边,回姥姥家的趟数也少了,零六年第一次高考失利,暑假回到姥姥家,当时候万念俱灰,家里条件也不太好,就打算上个大专技校之类的,学个一技之长早点工作。</h3><h3>那个夏天姥爷查出肺癌晚期,家人们怕姥姥接受不了,就说姥爷得的是肺气肿,能治好。那天我回去,姥姥正在里屋躺着,没精打采的,我意识到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了,于是打算守口如瓶,告诫自己千万不敢说漏。</h3><h3>“高考的怎么样?”姥姥见我回来,强挤出一丝笑容。</h3><h3> “考的不行,刚达了三本线,四百多分。”我如实回答着。</h3><h3> “那就是没考上大学呗。”姥姥的笑容凝结在脸上。</h3><h3> “是,差一百来分。”我低下头小声道。</h3><h3> “不应该呀,我想你肯定是没考好吧,不是你的水平。”姥姥盯着我的眼睛。</h3><h3> 我心里很清楚我的真实水平,因为上了普通高中而自暴自弃,三年下来,在我同级别的小兄弟圈子里,这样的分数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h3><h3> “要不明年再考考试试?我觉得你肯定是没发挥好,你的水平考个好大学没问题的我估计。”</h3><h3> 那天从姥姥家回来,我跟母亲商量了一下,收拾背包拿着家里仅存的四千块钱去了补习班。</h3><h3> 那年正月十五的前夜,我在考虑是不是回家,给姥姥家打了个电话,姥姥说学习忙就别回来了,语气很平和。第二天我仍然回去后发现,姥爷是在那前一天去世的。</h3><h3><br></h3> <h3>失去老伴的姥姥在葬礼上没有表现出歇斯底里的哀恸,一直都很平静,这跟姥姥平时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情绪化表现让我感到意外,失去了那个天天任她数落的人,姥姥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不再强求别人在坐沙发后把的单子铺展,也不再唠叨各人从前她无法容忍的各种小毛病。</h3><h3>大学毕业后我在医院工作,回来看她时,握着我的手,“蒙娃娃出息了,都当医生了,好好工作,给人家看病千万不要大意,治病救人那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千万要仔细。”那时的她还能动手给我做一顿午饭,味道却不如从前那般可口,有些齁咸齁咸的。</h3><h3>我告诉她老人家不能吃的太咸,这样容易高血压,她给我找出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维脑路通,丹参滴丸,这些药我都按时按顿吃着,没事你们就放心吧,能照顾好自己,我每天下午都会出去跟老太太们晒会太阳,补补钙,电视上老说多喝点果汁能补充维生素,我改天买个榨汁机自己弄点果汁喝。”</h3><h3>我仍记得当时我满口答应这个榨汁机就交给我了,她说要个街边地摊上手摇的那种就行,我当时应承给她买个电动的。</h3><h3>那一年我的大舅,她的第五个孩子因为一场急病去世了,母亲跟姨妈们又怕她接受不了,编造出大舅出国工作的谎言。加上老家房屋拆迁,她跟脾气暴躁酗酒如命的小舅住在一起。再次回去看她,已经没法给我拾掇出一顿饭来了。由于工作忙,后来的日子我大概三、四个月乃至半年才能回去看望她一次,她的状况每况愈下,尤其是精神状态。</h3><h3> 我清楚的记得,订婚前我带着女友回去看她,躺在床上的她还坐起来,抓着女友的手说这是我大外甥媳妇,两个月后再回去,她居然连我都不认得了,吃饭全靠喂,基本坐不起来,便溺不能自理,看着她沉默寡言的样子,空洞的眼神,我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无奈的难受,即使买来最高级的榨汁机,也派不上用场了。</h3><h3>后来换了份公安工作,结婚成家,境况好了些,有了车,本想着回去看她也能更频繁一些。</h3><h3>那天忙完手头的一堆活,新房子的家具电器也添置的差不多,租的房子也即将到期,准备早点回去准备准备,刚从加油站出来,就接到了三姨家表妹的电话,</h3><h3>“哥,姥姥不太好了。”表妹带着哭腔。</h3><h3>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一股巨大的悲痛槌击着心脏的感觉,眼泪不由自主哗哗的涌出,一路疾驰赶回去,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各项事宜了。我看到她神态慈祥,很像是睡着了,手上皮肤却如皮革般蜡黄褶皱。一个钟的车程,我任眼泪狂流了三十分钟,此刻却哭不出来,只觉得眼睛发干,喉咙发涩。</h3><h3>快两年了,还经常梦到年少时在姥姥家生活时的那些场景,“外甥子是狗,吃了就走,”“学会五台话,能把洋刀挎,”姥姥带着五台乡音半开玩笑跟我说的那些话,严肃认真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漫不经心说过的那些话,还时常脱口而出,姥姥说过……</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