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怀恋

竹子

　　  已经20多年没在村中过年的爸爸妈妈，今年居然决定回家乡过年。难道他们也和我一样不能忘却那遥远又常浮现脑中的回忆？

自从离开家乡，我就被一种叫思念的情怀折磨，它在我心里缠绕，在我梦中徘徊，在我生命里回响。而把这种情感彻底唤起来，让人寝食不安，总是不知不觉就想起家乡一切的是那一场聚会。

那天，是2018年10月3日，我们村出阁的姑姐姊妹欢聚于故乡，场面壮观，情景感人，乡情四溢，热闹非凡。

　　10月2日下午姊妹们就陆续回到了“家”，看到家乡的稻田里禾苗叶儿还青翠，而稻穗已弯下了腰，那久违的农家女孩的感觉回来了，在这阡陌纵横的土地里，留下我们多少儿时的记忆啊！

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我就被堂妹唤回了当下，一村的姑姐姊妹早已在那语笑喧阗了，还有许多的村中长辈，也和大家谈笑风生，那热闹的气氛真是让人开心，我和姐姐乡音无改鬓毛微霜，除了同辈人外居然没有多少人能认出我们了，差点要被“笑问客从何处来”了，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一草一木，今天，都陌生了吗？

来不及感慨，便被热闹包围了：

人群中不断有询问声：“你是………”

也有欢呼声：“哎呀！我可找着你了！”

更有急切解释的“我是某某的女儿，我们小时一起玩过，还在某个城市一起工作过，哈，记起来了吧！”

还有一些唏嘘不已的“听说你生活不错哦？你看你比我年轻多了，我老太婆一个了！”、“唉！村里没有多少人认识我了，我也认不出来多少个，哦……”

……

和各位堂姑、堂姐妹、侄女聊过后，我迫不及待地找出久不相见的老同（一起上小学的同村兄妹）聊聊家常，我们有些已近三十年不见了，趁这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大家的近况。那么久都没见过的童年伙伴啊，见了面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一起长大的情感就是不一样，大家都很交心地聊起了自己的生活。可惜时间溜得太快了，感觉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太阳已经不知躲到哪去了，留下一片黑暗的天空，在昭告我们该暂时散场了，于是我们又都各自去今晚住的地方了。

我和姐姐住我闺蜜家，几个初中闺蜜聚在一起又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话题，可是她们又怕影响我的休息，让我第二天没精神，所以十点就散了。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我辗转反侧，全无睡意，思绪飘飞。

　　故乡近在咫尺，但回去的时候很少，因为最亲的人都为生活奔波而外出了，也因为有时觉得那是一种熟悉的陌生，就像一个嫁出去之后的女儿再回娘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成了外人：她女孩时最亲切的物件没有了，她最喜欢的房间成了亲人的，她熟悉的一切都变了……她之前生活的轨迹，渐渐变得那么模糊虚幻，那种感觉、那种心境、那种身份的转换，不知让多少女儿感慨不已呢？但一个人无论走多远，乡情是他永远割不断的牵挂，是他午夜时分默默回想的滋味，是无数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未离开过家乡的人，或者离开不够久远的人，读台湾老兵的思乡之情，即使被文字感动到热泪盈眶，也体会不出其中深入骨髓的乡情的，当国家政策许可回乡时，他们抱着那股热情、那种激动、那份执着颤颤抖抖回归时，却蓦然发现：此故乡已非彼故乡。没有了牵挂你的娘，没有了你最亲密的人，没有了门前的那棵大树，没有了你熟悉的那口井……这还是你的故乡吗？美好，有时是要站在远处，而能把这种美留住的，只能是记忆了。

儿时的故乡啊，就是我梦里最美的时光！

我们村很大，我熟悉的一、二队每一户人家的房子位置现在还在脑中留存，偶尔便会像放映一样在脑海播出，那时我家在山坡上，是阶梯式的屋群，我家后面是十七伯家，十七伯家的左边是雲伯家，小时我和他的女儿露姐最玩得来，他家有许多公仔书（小图书），在贫穷时代，那是难得的精神食粮，我总是把露姐的公仔书翻到滚瓜烂熟，至今我都记得蔡锷护国运动的图书画面。我家左边是四伯家，下面是家应伯和甫哥家，他们家门前宽阔平整，那时没有电视，大人们晚上很多时候就在这两家集合聊天，点着一盏或两盏煤油灯，有时聊家长里短，有时聊生产生活，有时聊得面红耳赤，有时聊得哈哈大笑，国家新闻、社会问题、邻里琐事都是他们的谈资，他们纯朴直接，不藏不掖，一吐而快。而我们小孩则在旁边玩耍，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孩童就到前面的晒谷场玩赛跑、捉迷藏、有时还模仿人家唱大戏（乡村的一种戏剧表演，有点像粤剧）……想起那薯叶做的耳环、五彩斑斓的弹珠、捉迷藏时屏住的呼吸，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童年的快乐时光！

那时最大的乐趣是捕鱼。我们一帮孩童，拿着一个畚箕就到小溪里抓鱼虾蟹了，我们会分工合作，有的人筑堤坝、有的人舀水、有的人摸蟹洞，虽没有满载而归，但每次都有收获，有时我们还拿着战利品回某个小朋友家煲了，那时可能连油都没有放，更别说是调料了，我早已忘却了那味道（忘记就应该是难吃了），只记得这过程的美好。说到味道，我倒想起了儿时不能忘却的几种美味：淘米水泡的竹笋、瓦片烤的红薯片、瞒着大人偷炒的豆子……

那时最大的热闹是做社，全村的人大多都来了。大家围观社头们杀猪，讨论猪的肥瘦，价钱等，每家都拿来一小袋米，合在一起，把猪肉汤放在几个大铁锅里熬粥。这过程我们小孩一般是凑下热闹就散开去玩了，因为这时我们都不用做家务活了，就像一群自由的小鸟，在快乐的天空惬意地飞翔。直到昔日西颓，暮色渐至，粥香袭来，我们的玩兴才消掉，被那肉香吸引，都围在分社肉圈里了，听到叫自家父母的名字，就抢着去领社肉和粥了。拿着社肉回家的路上，许多男孩都忍不住偷偷地吃一块肉解解馋，那味道，绝对是“舌尖上的美味”，今天，我们再也吃不到那种最好吃的味道了，那粥香、那肉味，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那时最大的期盼是除夕前的分塘鱼。一大早，全队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河边的鱼塘旁看清塘行动，队长提前一天就把塘里的涵洞用网罩好，然后放出水来。可第二天塘里依然有许多积水，只是塘里的鱼已经预感到了不祥的命运，不断地蹦跳着想离开，而在两旁等着丰收的人们则兴奋地大喊起来。青壮年劳动力两人一组，轮流用桶把鱼塘余下的水泼出去，晌午时分就干塘了，大人们捞起一桶桶的鱼到堤坝上，然后按户数分开来，每户人家都高高兴兴领回家去，一些送亲朋，一些煎好留过年，一些当天就被尝鲜了。下午的鱼塘是我们孩子的乐园，除了少数大人还在捉泥鳅，大多都是小孩在寻宝，即使是寒冷的冬天，孩童也有火一样的热情，有些挽起袖子和裤腿在泥巴里扒拉，有些干脆光着屁股用脚踹泥巴，有些一手拿着小盆一手拿着木棍划拉着，金色的小鱼、小虾蟹、泥鳅、田螺等都是孩子们寻找的目标。傍晚时分，他们从塘里上来了，围在一起，摆出自己的战利品，看看谁的多、谁的好。那时小小的我是不敢下去的，但我总是在岸上站着观看，舍不得离开，哥哥常会给我一些惊喜，让我守护他的战果，那是一种满足的幸福。

那时最喜欢我们村夏天的小河。这是一条不喧嚣的河流，除非偶尔暴雨成灾的时候，要不她总是那么平静，那么安宁，默默走过春夏秋冬，给我们的田园带来希望，给我们的土地奉献爱心，给我们的山花送上滋润，给我们的生活增添色彩。特别是燥热的夏天，她就像那善解人意的美丽姑娘，给我们送来阵阵清凉。孩子们在她的怀抱里游泳，媳妇们在她身边洗衣服，嘴馋的我们在她肚子里掏蚬，那夏天的蚬子啊，肥美甜润，无论清炒、盐腌还是煲粥，都能满足我们的味蕾。她是宽容的，即使我们这样对她，她的水依然是那么清澈透亮，她的沙子也是那么细柔舒适，岸边的大石头是天然的搓衣板，河上的浮桥是我们村人的智慧结晶。这条河绕村而过，不仅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而且是孕育我们村人的力量。

最难忘那一棵木棉树。木棉树长在路边，也是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主干粗壮，枝叶繁茂，花儿灿烂。我们孩童常常爬到树上玩，摘木棉花掰开花蕊来舔，那甜甜的味道就像蜜蜂的花蜜，还躺在那个大大的树杈上睡觉。夏天树下乘凉的人多，卖糖胶的、盖籺的小贩也喜欢停留在那里，糖胶喷鼻的香味诱人，常常引得孩童回家找父母要钱，而盖籺淋上香油、酱油后的味道更是让人的肚子咕咕叫，馋得孩子们流口水，而且只要拿米来换就行，于是不管父母在不在家，孩子们都可以回家盛米换盖籺，因而盖籺更是我们儿时的味道。 

         难忘那一片绿色的青纱帐，每到冬天，她用甘甜滋润我们的单调生活，砍甘蔗卖虽然辛苦，但人们往往在工作中尝一下它的甜，于是就不觉得干活的累了。

        难忘那一块彩色的黄瓜地，每到春末夏初，她绿油油的叶子、金黄的花、水嫩的瓜总是让我上学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中午炎热时我们还可能钻到自家的瓜地里摘个来解解渴，那脆爽可口的滋味真好，到现在在旅途中每每见到卖黄瓜还是要尝一个。

        难忘那山上的稔子，她用粉色的花朵点缀春天的色彩，她用由绿变暗红的果实宣告夏天的璀璨，她用暗哑的叶子昭示秋天的到来。成熟的季节，懒虫弟弟起床特别早，他总是带回一大袋还有点露珠的黑褐色的稔子，然后在那怡然自得地品尝美食。有时候我们还没来得及等待山果成熟就摘来吃了，那样可能味道苦涩，而且还可能便秘，但这些又有什么可怕呢？诱惑经常战胜忍耐。

        难忘那糯米籺香，难忘那红薯甜，难忘那鱼儿肥，难忘那过年的气氛……

        更难忘我和蔼可亲的奶奶，难忘我淳朴真挚的乡亲父老……

        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甜，我儿时的故乡，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虽已渐远去，但永存于我心。

        

　　我曾经幻想过自己坐着时光机回到童年：走走那有趣的乡间小路，探索自然界生物的奥秘，缠着奶奶给我讲艾草叶怎么变成艾绒。看看那隐藏着宝物的山，捡一些柴火、摘一个托盘，尝一个酸藤，吃一粒稔子，逗一逗小鸟。

泡泡那小河清凉的水，不惊动她怀里的鱼儿，偷偷带回一个蚬吧！轻轻抚摸一下田里的庄稼，告诉禾儿我又回来了。采摘坡地上的油菜花，拔几颗花生，挖一堆芋头和红薯……

回得去的故乡回不去的童年，现在深切体会到三毛的荷西说起故乡就停不下的狂恋，今天我们只能怀念过去的美好，珍惜现在的进步，畅想未来的发展。感谢我的故乡，给我幸福的回忆，给我满满的感动。

　　我们这一代人成长于改革开放的时代，那时除了分田到户，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到我们偏僻的小山村，但这恰恰是我们的幸运，我们不像上一辈那样忍饥挨饿，也不像现在孩子那样宝贝娇气，我们体味了生活的苦也品尝了奋斗的甜，古朴自然的山村，培养出我们独立、刻苦、忍韧的个性。

今年，恰逢改革开放40周年，我们村恰好办了这一场姊妹盛会，让许多多年未回娘家的姊妹放下一切，走上回家的畅途，真的让我感触良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村在默默地孕育一代又一代人成长，希望她永远繁荣昌盛，在精神上进取、在能力上霸气、在做人上大气、在做事上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