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游记

小船

来宏村的第二天，天大晴了，庭树屋瓦皆净，皆明亮。我从远道而来，寻找风景之美，寻找内心宁和，今晨忽又觉得，世上风景之美，不及生活本身之美， 门前水圳里边闲聊边淘米的妇人，阳光下晒得透亮的腊鱼腊肉，慵懒的趴在石板上眯着眼睛的猫......人生的底子可不就是由这些琐碎组成的吗？再美的事物最终还是落在最切实的生活里。

在村里闲逛，如一条闲狗。人生庸碌而无聊，我们总是挣扎摆脱这两样，在这冬天温暖的阳光下，这庸碌和无聊只让人觉得幸福。

跟有的地方为了迎合游客，先毁再建的仿古民居不一样，这些老房子都是从祖上那一辈就传承下来的，且他们的后人还在居住着，繁衍着，它的烟火气息一直都没有中断，它从南宋年间起就把生活本身呈现给世人——这也是这座古村的魅力的所在。那种把原住民迁往别地，把所谓景点圈养起来迎合游客的做法真的很扫兴呢，一个地方的老房子也好，老建筑也好，如果没有人烟，脱离了生活，那跟蜡像馆里的假人没有分别。

如果对徽派的建筑感兴趣，在宏村逛一天恐怕不够。 听老李说徽州的人文历史，也知道徽州人从前阔过，但是曾经阔成这样，却是我想像不到的。村里的大宅子随便都是，厅堂的布置往往是一张八仙桌，两边太师椅，桌后放一红木条案，条案正中摆放自鸣钟，两侧放帽筒，帽筒左边放一瓷瓶，右边放一面镜子。喻意是：终生平静。（钟声瓶镜）这四个字里，女人一生的悠悠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古徽州男人成年即出外经商，一辈子在外面打拼，难得回家。女人则在家照顾老人，抚养孩子，守护家园。阔绰的生活都是他们穷尽好华年换来的，徽商的辉煌也是无数寂寞的女人的牺牲成就的。女人，终其一生都在倚门守望，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付出。每一处老房子里，都住着一颗女人悲苦的灵魂。那位修水圳的娘子胡重，是不是在悠长的寂寞里，最终将自己的哀愁收拢来，幻化为沉静饱满，再如金，如玉般绽放的？

世上的钱有好多，赚不尽，我不想你再出远门了，如果可以有来世，我只愿你陪着我，陪我吃饭，陪我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陪我晒太阳，看着南瓜变成南瓜干，跟我说我喜欢听的话.....

徽商雄起后，房子的木雕装饰越来越精致。题材大都源自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如二十四孝啦、状元及弟啦、福禄双全啦、耕读传家啦......入清以后，对木雕装饰的追求有些变态，涂金、镂空，极尽华丽。但是过于精致了，让人瞠目，除了感叹一声：“啊呀”！过后心里只觉繁琐累赘。

更喜欢潜口老宅的装饰风格，坐落在山峦上的一个古建筑群落，明代徽派民居的代表，建筑及家具多是明式装饰，木雕及家具大都利用木材纹理的自然美，造型简单，像一个骨骼匀称的女孩儿身体完美的线条的呈现，挺而不僵，柔而不弱，不堆砌，不雕琢，不累赘。年轻时或许更喜欢繁杂炫丽，现如今，人生该做减法了，简洁明朗、质朴大方更合我胃口。

宏村的首富大地主家，已无人居住，据说后人都如棋子般散落在海外。承志堂的院子外面的青石板上，一只硕大的肥猫慵懒的趴在青石板上晒着太阳。隐隐看到它迷离的眸子里，藏着老房子曾经的主人的叹息。

老李一大早就扛着相机出去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在村口的银杏树下等他，金黄的银杏叶洒了一地。一个女娃儿坐我旁边吃着桂花糕， 蒸汽在她年轻的脖颈盘旋着，久久不散，香气扑鼻，我也饿了。

吃完桂花糕，明天，我们也要离去了，下一站，呈坎。

（摄影：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