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产的海豚

涛声

文字原创——孟涛

图片来自——网络

蓬莱仙境里，有个海洋极地世界，据说是亚洲最大的海洋世界，被评为国家AAAA级景区。这里汇集了世界各地近千种海洋动物，如：北极熊、白鲸、海豚、海狮、海象、海豹、企鹅……。海洋极地世界，是集观赏性、趣味性、娱乐性、知识性、科普教育为一体的综合性展馆，无论从规格和内容上，均属国内一流。海洋馆每年都搞拥军活动，向部队官兵送免费劵，可我因为工作等原因，屡屡错过。我在蓬莱军队医院工作了几十年，第一次来到海洋极地世界，却是为了解决一个大海豚的难产！

2007年夏天，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了蓬莱海洋极地世界负责人，李大姐的求助电话，说海洋馆里，有个大海豚难产了！海豚…？难产……？大海里生活的海豚，还能发生难产？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没有近距离观察过海豚，只在电视上见过。人类与海洋里的海豚，虽然都是哺乳类动物，都是胎生，可是海豚和人类在生殖器官的解剖构建，是有根本区别的，我是做妇产科工作的，处理难产的孕妇能得心应手，可对待大海豚，完全没有可以借鉴之处呀？我去了能否给大海豚帮上忙？解除李大姐的燃眉之急？

我的第一感觉是无能为力！李大姐说，这样的大型海豚，几乎都是从日本进口的，海豚的名字都是日本名，高价购进，一只海豚的身价，可达百万元。看来大海豚出了问题，海洋馆的损失是巨大的。听到李大姐恳切焦急的语气，我最终决定去现场看看，兴许能给出点主意，帮上点忙？我乘坐上他们派来的汽车，急速的驶向了海洋极地世界。一路上越想越感觉这事儿有点不靠谱，没有任何把握的事儿，你怎能敢接手哇？呵呵，解放军医院的妇产科专家，去给大海豚助产？这事儿还真有点滑稽！

到了海洋极地世界内，场面非常壮观，正是夏季旅游的旺季，游客非常多，说是人山人海真不为过。外面酷暑烈日炎炎，可海洋馆里却是凉爽舒适，别有洞天。我们直奔海豚馆，宽阔的海豚池里，海水湛蓝，几只俏皮的大海豚，正在激情高涨的表演节目呢，展示各自拿手的绝活儿！ 天花板高空约十米之处，悬挂着红色的大气球，两三只大海豚，腾空跃起，用尾巴准确的拍打高空中的红色气球后，再一头潜入水里……哈哈哈哈，训导员把呼啦圈抛给海豚，看似大块头的大海豚们，还会灵巧用尖嘴巴，娴熟的玩起呼啦圈，那个技巧一点不输给人类。

大家正看的如醉如痴时，一只调皮的大海豚，搞了个恶作剧，它趁人不注意，悄悄游近了观众席，在水池边扬起大大的尾翼，猛然间拍打水面，溅起出数米高的水花，一直飞到高高的观众席上，从天而降凉凉的水花，让观众席上躲闪不及，发出了尖叫声和欢笑声。惊险刺激的场景来了，帅气的训导员，威风凛凛的站跨在两只大海豚的背上，两只海豚并驾齐驱，默契的配合，稳稳的托住训导员，步调一致的绕着大水池飞速的转了起来，就像两只飞驰而过的快艇！获的观众们阵阵的喝彩声。成年海豚具有高超的游泳潜水本领，潜水记录是300米水深，游泳速度惊人，每小时可达40英里哦！

漂亮的女主持人和动物训导员出场了，一声哨响，四只从美国远道而来的“海狮乐队”，憨态可掬的登场了，为观众演奏了一段乐死人的音乐，打鼓的、弹琴的、唱歌的。从海狮喉咙里发出那奇特的歌声，让观众乐的前仰后合，表演完了还有蛮有礼貌的鞠躬谢幕呢。训导员领着一队可爱的小海豹，摇摇摆摆的走上台来，各就各位坐好，为大家表演算术的加减法，观众可以出题，这些聪明的海洋精灵，非常可爱有趣，居然具有神奇的计算能力吔？

可我还有重要的任务，耐心的等待着李大姐的到来。李木兰大姐来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李大姐，她中等的个子，微微发福的身材，身着一袭黑色丝质镂空的上衣和长裙，非常优雅，很有气质，说话也非常和蔼可亲。寒暄客套几句后，李大姐焦急的把我带到了表演台的后方，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小海水池，专门单独安置有特殊情况的海豚。水池有7~8米的水深，一面是透明的落地玻璃墙，我们就站在玻璃墙下面，昂起头来观察水池里那只游动的雌海豚。看得出，这只海豚已经临产，从它的腹部后下方，可以看到小海豚的两片黑色的尾鳍已经露出来，海豚妈妈在水池的不停的游动，大约每隔3～5分钟，它就停靠在水池墙壁上，一下一下用力的拱起身体，用力的摆动尾部，真像人类产妇在分娩阵痛时的用力挣扎？令人遗憾的是，海豚妈妈的屡屡发力，都毫无效果。

李大姐介绍说，这只大海豚难产折腾一天了，也拒绝进食物一天了，真是精疲力尽了。全馆的工作人员真是替它着急，李大姐更是愁云满面。她继续介绍说："这只雌海豚是第一次分娩，雌海豚需要怀胎11个月，才会诞下小海豚，幼豚出生是以尾部先出。雌海豚在正常分娩时，是先将自己的身体弯成拱形，并大幅度弯曲尾部，这样持续接近一个小时，小海豚尾尖开始显露，再过两个小时，小海豚就出生了"。

听了李大姐的介绍，看来这只海豚妈妈是反常啦，经过观察，我断定这只雌海豚是存在产程停滞，生殖器官收缩乏力的状况，要帮助它，最好尽早给它用上催产素。我的建议得到了李大姐的赞同，可是催产素的剂量该如何计算呢，人体和巨大的海豚，用药剂量差异也是巨大的，到底多少剂量适宜呀？保证安全是第一位的，何况这是一条价值百万元的海豚，更是要慎之又慎。李大姐说，海洋馆里有位专门学习海洋动物的兽医，闻言让我大喜，我急切要见到他，让我惊讶的是，居然是一个20多岁的毛头小伙子！难怪李大姐要请我过来帮忙。

我简单和他交谈了一下，"难产的海豚，是产程停滞，与子宫收缩乏力有关，眼下我需要用催产素点滴，加强宫缩助产，从兽医角度来看，海豚缩宫素用的剂量应该是多少？你如何计算？" 这一问不要紧，还把他给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但是提供了一个信息，让我很感兴趣，大连青岛和台湾香港，海洋动物馆里都有他们的兽医同行，他们经常有些兽医业务方面的交流和来往。所以，海洋馆里，死去的海洋动物的尸体，他们都冷冻封存，便于以后的学术研究。我就提出来要求，最好和同行通个电话，相互取取经，把海豚的催产素用量确定下来，我们能尽快帮它助产。电话打通了，香港的兽医说，可以再继续观察观察，这个方案不靠谱，马上被李大姐否了，她不忍心继续让海豚妈妈痛苦的折腾了。而台湾的兽医也给出了使用催产素的建议，但也不确保催产素剂量精确，还要使用时观察，自己来调整控制。说白了，大海豚接下来是凶是吉，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呀！

这时候，电灯已经大亮，游客早已经散去，海洋馆里恢复了安静。海豚妈妈还在痛苦的挣扎，每游一圈，它就靠在水池的墙壁上，用力的向背部拱起躯体，一下一下甩着自己的尾部，真是为它着急呀！ 我和李大姐商量后决定，马上助产！首先要开闸放水，海洋馆内的海水管道与大海相通，进入、排放都可以自行控制。必须立刻把水池里的海水大部分放掉，有关人员下水池去，快快给海豚打上缩宫素，进行催产。海豚这个水池深度，足足有7~8米之深，里边的海水要放出去，流回大海，据说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我们就耐心等待着，终于池水放的差不多了，留下到小腿深的海水，海豚妈妈显露出来，这个庞然大物，足足有近四米长，身躯粗壮，光滑的灰色皮肤上，可以看到几处陈旧的伤疤，它不甘脱水受困，不时的摆动着身躯挣扎着。

一架长长的的竹梯子，架在了水池边沿，员工们顺着梯子已经下到了池底，把海豚妈妈身下铺上海绵软床垫，首先要保护好海豚的眼睛，用湿布单把海豚的头部盖了起来，并不停的向海豚的头上、身上、浇淋着海水，以保持湿润。时机到了，我该下去了，近距离看一看难产的海豚。换上白色长腰的水靴，我到了水池边沿仔细一看，那架长竹梯是由两架长竹梯组合起来的，中间用铁丝捆绑连接起来，踩上去颤颤悠悠，“吱吱嘎嘎”作响，让你毫无保护的站在7～8米的半空中（如两层楼房高）感到相当的恐怖呀！尤其这水池里存留的海水，这长梯子能否打滑？可爱的员工们跑过来，扶着梯子保护我，顺着梯子，一步一步慢慢下到了池底。

这也让我开了眼界，海洋里的大动物，平日里原来是这样输液治疗的呀！年轻的兽医，此时已经准备好了所需物品，去医院购买来了液体袋，输液器，药品等，他自制的输液架子，足有数米高，真能创新，把两条输液管连在一起，适应足够的长度使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兽医给海豚做静脉穿刺也很特别，只能在它巨大的尾鳍上找到血管，根本不用止血带，好在海豚的血管粗大，穿刺血管成功后，给予固定就好了。静脉输液的袋子里，我们已经加入了催产素，按照方案，慎重起见，先小剂量起步，边观察，边逐渐加量，随着药物输进了海豚体内，约半个小时后，海豚果真有了反应，生殖器阵发性的收缩更加明显，大海豚也阵发性的挣扎，烦躁不安。好家伙，它还真有壮牛一般的力气呀，每次阵痛，七八个大小伙子居然按不住它！

看到海豚挣扎的时间太久，一天多了，小海豚依然没有顺利分娩，我想先试试徒手给它在腹部外侧助产！这个想法得到了李大姐的同意，每一次子宫收缩，我都会用双手从海豚的上腹部，向下腹部柔和的推送，当然海豚的身上不能断了海水，有专人负责继续浇水。操作几次下来，我已经累的汗流浃背，美丽的裙装已经贴在脊梁上，还真有了效果，小海豚的尾鳍有所下降啦，可是小海豚的身体，最宽大的部分依然卡在生殖道内，出不来。难道腹内还有卡顿的障碍？怎么办？我再次与李大姐商量，决定徒手进海豚生殖道内探查并助产，得到了李大姐的同意。可是海豚和人的生殖道是完全不同的生理结构哇！这时，让我想起曾经见过一条最大的海鲈鱼，将近一米多，立起来那条大鱼，几乎有半人高。打开鱼肚子，见到一个长长的，厚厚的肉囊，其平滑肌非常的发达，做熟了一吃，真有点像平日里吃过的猪肚子。海洋里大鱼小鱼肚子里的结构，应该大致差不多吧？

我要来了碘伏液，先把整条手臂用碘伏消毒液擦洗两遍，充分消毒，右手臂变成了黄褐色，戴上6号半的无菌手套，然后把我纤小的手顺着小海豚的身体，缓缓的伸进大海豚腹内，先是一个相当拥挤的管道，再向上，果然摸到了一个环形的狭窄口，继续往里探伸，觉得上部分稍微宽畅点。我就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最外边这一段儿，可能是产道，紧缩环应该类似人类的宫颈口，而里边的那个大腔可能类似子宫腔吧？我用力扩张宫颈的狭窄口，这里就是卡住小海豚娩出的关键部位。扩张好了宫口，我兴奋起来，小海豚出来就没有障碍了，然后把小臂伸了进去，小海豚身上滑润极了，我想抓住它身体的下半部用力拉出，想想又不妥，蛮力硬拉出来，恐拉伤了小海豚的脊骨，万一它还存活着呢？权衡利弊，最好就像它正常分娩一样，在母腹内从上往下倒退娩出来。征得李大姐的同意，我又把手臂逐渐的、谨慎的、往里探伸，整只手臂全部进入了海豚腹部深处，只剩下我的肩部，这才勉强摸到了小海豚的头顶部。此时，我感觉我的力气已经消耗尽了，气喘吁吁，整条手臂累的在颤抖，看来要凭我自己的力气，把小海豚娩出来还真是不行。

思来想去，我还是需要三结合呀。药物缩宫素的力量，加上我的宫内助力，再加上腹外助力才能凑效。我挑了两个细心的员工，来助我一臂之力。交代好他们如何来配合我，要趁着海豚每一次生殖器收缩时，我把小海豚的头部，向下方缓缓下推，同时让两个员工徒手在海豚妈妈腹部的外侧，柔和的下推，嘿！这一招果然生效了，趁着海豚妈妈阵发性的子宫收缩，我们配合的非常默契，我喊着号子，内外一起柔和的用力，“123…、123…、123…、123…”，还不能操之过急，连续几阵的收缩，小海豚逐渐下降了，看得见，尾鳍和躯干越来越大，哈哈，终于把小海豚顺利的娩了出来！小伙子们高兴极啦，跳了起来。海豚妈妈此刻也解脱痛苦了。李大姐站在高高的水池边上，也乐开了花。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尽管我们想方设法来保护好小海豚的分娩，希望它能存活下来，可小海豚难产的时间太长，已经胎死腹内了！

让我意外的是，这只小海豚漂亮极了，浑身圆滚滚的很丰满，身长约一米余，我双手把它横抱在怀里，沉甸甸。仔细的端详着它，灰色的背部，白色的腹部，通体上下滑溜溜的，小海豚在灯光下，浑身闪着耀眼的光，没有一点瑕疵，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真是美极了！太可爱了！李大姐说，这只小海豚若能存活，价值在十几万以上，可惜它早已经死在母亲的腹内。胎盘等物还没有排出，我再次手进大海豚的腹内，把胎胞衣取了出来，这些附属物已经糟烂，成了褐色，并且闻到了明显的腥臭味儿。这只海豚难产一天，生殖道开张，在大水池里游了一天，不清洁的海水很有可能导致海豚生殖道的逆行感染，必须清理宫腔。我向兽医要来了碘伏液和无菌纱布，大纱布用碘伏浸湿后，缠在手上，伸进鱼腹里，自上而下擦洗，进行消毒，预防生殖器感染。助产操作结束了，我也松了一口气。此时，李大姐一声令下，海豚池里重新开始充灌海水，海水很快到了腿弯，我也攀登那高高的竹梯，返回到地面。

又给做兽医的小伙子，留下了大海豚的产后医嘱：1、继续加强宫缩。按时服用米索前列醇药片。2、注意抗感染治疗。按时口服头孢抗生素，连续几天。所有的药片，要放在海豚的食物小鱼儿的腹内，以投食服用。3、继续单独隔离，治疗休养，观察其排泄物情况，康复后再放回大水池。呵呵，我这也是引用了人类妇产科的产后基本处理原则罢了。此时，我正要离开这个海豚馆，突然，那只产后的大海豚，发出了阵阵欢快的叫声，我猛地回过头去，赶紧奔向水池边，看到海豚在水池里逐渐浮了起来，它又是一阵阵欢快的叫声，哈哈哈…是感谢？是欢送？我如释重负，在我们的帮助下，它摆脱了难产的困苦，恢复了正常了，真的好高兴！

此时，海洋馆里一片寂静，李大姐带着我这唯一的游客，到处转了转，看了看，边走边给我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这是两只海象，虽然它不会说话，但表达绝对准确。” 一次，雄海象的牙龈感染了，肿痛不适，李大姐夜间巡视时，就听见了有节奏的奇怪之声，“啪、啪、啪…”，顺着声音寻找过去一看，居然是那只牙痛的雄海象，它正在用自己的蹼掌，用力拍打着自己患病的面颊，李大姐凑近一看，一侧面部明显肿胀，赶紧找来了医生，给它治疗处理，很快就好了。还有两只极地的霸主，一身雪白皮毛的北极熊，警惕性极高，看我们靠近，就立刻起身，不停的走来走去。

我们俩一起走进海洋馆里的海底隧道，炎热的夏季夜晚，漫步走在阴凉的海底隧道，仰起头来，看看凶猛的大鲨鱼，慢吞吞的海龟，大大的老板鱼，在水里居然像只翩翩起舞的大蝴蝶，好美！还有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鱼儿……，在我们的头顶上，悠闲自在的游来游去，好不惬意！

梦幻般的水母，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欢乐摇摆的海葵，形状奇特的小海马，稳稳的立在水中，还有那一群萌态的小企鹅，………让人眼花缭乱！李大姐与我一起吃了晚饭，感谢的话说不完。

等我离开海洋馆时，已经是繁星满天。呵呵，一个解放军医院的妇产科专家，与海洋动物打了一天的交道，也开了眼界。我首次用人类的医术，去帮助海洋里的大动物获得平安，内心感觉很爽，真是一个有趣，令人难忘的星期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