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时光流逝,也放不下心中的温柔。

云轩

<p class="ql-block">天很冷。门帘刚刚揭开一角,便有簌簌寒风直扑上来。此刻,路上行人寥寥,且一个个耸肩缩手。天气预报也不过零下几度,怎么就都表现出冷不可耐的样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才是确确实实的冷,母亲做的千层底老棉鞋都挡不住冻疮的反复发作。东厢房砖砌的火炉,到跟前都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做饭了,缭缭绕绕的水汽满屋子飞,一屋子大大小小趿地塌拉穿的都是母亲做的大棉袄。母亲叫唤,吃饭的时候小心点啊,别脏了袄儿,不了拆洗麻烦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冬天最冷的时候,母亲把正屋的厨房收拾出来。一溜平平整整的大炕,滚满了爱吵嘴的“捣蛋鬼”。炕洞周围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姐弟们干架,上的上下的下,就像满窝受了惊的鸡,叽叽嘎嘎飞来飞去。于是,母亲做的黑裤子便更加黑得油亮。再过几天,一个个屁股上都磨出了洞。母亲拿了针线去补。布头都是裁完衣裳做完鞋剩下的,可以选择的不多。母亲费力的配好颜色,左一圈右一圈缝了,嘴里还叨咕;“怎么这么费了,这才几天了,又破了,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一月的天,黑得很快。油灯下母亲恍惚的身影一会儿拈针,一会儿捻线,一会儿又拿起厚厚的鞋底子。我把头蒙在被窝里咕咕哝哝,“我们班里好多女生都有军帽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我把冻的生铁似的脚往回缩了又缩。脚底板下,凉嗖嗖空荡荡的。恍恍惚惚中,我在院里跳啊跳,越跳越高。越过外院的画栋飞檐,跳上过梯,东厢房,高高的长着两个眼睛三层楼顶。然后,就醒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父亲,总是赶在我们醒来之前,把恹恹萎靡了一夜的火炉伺弄好。即便这样,那冷冰冰的棉袄棉裤还是让人禁不住瑟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时间还早,母亲先把棉袄穿了,棉裤就塞进被窝里,落窝鸡一样赖在炕上。但是火炕的热度也在渐渐减弱。一窝子大的大,小的小都跟着母亲穿戴下地。这个叫,我的袜子了,那个喊,谁把我的鞋巴子踩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母亲被吵吵的心烦顺手拿起笤帚做势要打。父亲却不吭气。父亲只管哼着《打金枝》,捅完火坐上锅,然后,披上羊皮大敞踩上大棉鞋背上老旧药箱拔开门栓乐呵呵地往出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突然有一天,这些大棉袄套在身上就开始痒得难耐了。春天的风把那东厢房也吹暖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依稀是里外两套,又好像是并排的两大间,从外面看,檐飞角勾,青瓦起落。但屋里,却已是“新款”的家俱了。应该是两个大扣箱排在一起,墙上挂着几个玻璃相框,隔一段时间,母亲必然要重新整理一下里面的照片。大姨二姨家的;三舅表姑家的;侄儿外甥女一大叠子。当然,最多的还是我们姐妹的照片————个个傻乎乎的,直愣愣地站在光阴深处。哦,对,彼时家里还有一个榆木做的三斗一门,枣红色漆面,母亲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胳膊轻轻搭在柜上,眼眸里常常有梦迂回:“那天吃过晚饭,天已经黑沉沉的了,我的肚子突然疼起来了”“呵呵”母亲笑笑:“你娘娘(奶奶)她们着急地到处去找小妮子,可没等到小妮子(乡村医生)来,你倒匆匆跑出来了……”“那么冷的天,你那小猫样的身子,却也抗住了,妈却病了……”母亲停下来,似乎自己还留在在若干年前的那个日子里,“高烧三天,愣是把奶给烧没了,你爹回来那个急呀!那个时候家里没钱,你爹只好熬了米汤来喂你……”。</p><p class="ql-block">这是我的故事。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缠着母亲说,从父亲知道有我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多么在意啊,生怕自己是父母不待见的小孩。尤其,是和哥哥弟弟吵过架没完没了哭过之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父亲,永远是脾气好得让人无语。前边哄弟弟俺娃长,后边又哄我俺娃短。母亲火了,提起笤帚疙瘩里外院追着打,“都一点也不听话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说句话间,秋天便又到了,东厢房偏屋里,大小笸箩里又是黄豆,又是黑豆又是红枣。而阁子外面一麻袋一麻袋高高摞起的,大都都是高粱米和玉米。那房里纸糊的窗户显然是不怎么透光。屋高深,货杂乱,只要一到晚上我就再也不敢领母亲的指令进那里面去找东西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年爷爷随四叔搬去了新院。父亲就盘下之前爷爷奶奶住的那自己垒起来正房。一家七口人再也不用挤一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把向阳的窗户台上都放上了花盆。红的指甲花虽然已经过季,那紫红淡黄的秋菊却开得正张扬。台阶下还有一片空地,父亲念着我们总是馋春元爷爷家的一树红枣子。索性就在猪圈旁栽了三颗小枣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是这枣树竟是生长的极慢。一年,两年,三年,到第四年当季,那淡黄色的小花里才弩出个尖尖小脑袋。父亲和我每天跑到树跟前数数,一颗、两颗、三颗……。只是呀,还没等到红枣满树缀,我们姐弟们便长大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要为哥哥娶媳妇盖新房,就把那个放着粮食的屋子先拆了。新院是大队捏旦旦抽到的,宽宽敞敞的唯一不好就是紧在村边边起。母亲早就羡慕别人家的大屋子,父亲却是非常喜欢套间。于是父亲精心设计出一套带耳朵里外套但客厅却很大的屋子。因为屋后就是田野,父亲还特意留出后窗户,只要站在床上,就能欣赏到无边无沿的田园景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老院两间东厢房拆下一半后的横面,就似是老屋的巨大伤口。再过几年,东厢房和那几间几间简易正房也全部拆了,平平整整的院子里起了宽阔敞亮的新屋,而那老屋就好像再也与我们没了任何关系。但我却总能在梦里捕捉到它那烟一样缥缈的存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隐约记得西厢房背面是一条夹道,夹道西边就是武家花园的另一个正院。高墙陡立,压着过道中间一溜矮矮的简易建筑。我小时候的噩梦,大抵是掉进大院的茅坑里。然后,脚一蹬,就醒了。而长大后,能梦到的,却总是在大院的房间里。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依旧是木梁、高墙、纸窗、好似怎么走都走不出去。</p><p class="ql-block">而那早已不存在的老屋,更像是一场又一场应该遗忘的梦!又如,隐在烟波浩渺岁月中的些许光华,更如,和亲人们彼此依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p><p class="ql-block">云轩于2019年1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