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不扶》

畅想未来

扶不扶

　　西北风呼呼地肆虐着，像一支毫无忌惮的蒙古骑兵，在黄土高原上任意驰骋。天地间好像只允许听觉的存在，人们在这样的日子里是绝对不会外出的，除非是有急事。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三五成群，在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交接地带的一个小村子里，边走边缩着脖子，太冷了。有的人边走还边发出抱怨：“这样的天气，除了咱们这伙教师在公家命令的驱使下，不得不出来到百姓家中之外，上街的也或许只有傻子了。”那么他们在干什么呢？
扶贫！不错，他们在扶贫。党的十九大后，把脱贫攻坚作为三大工程中的一项重要工程来抓，这伙教师们被党的正确决策感动着，是啊，农村的教师深知农村中的确是有一部分老百姓，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依然贫穷着，太需要帮扶了。

　　但，当中心校按照上级会议精神，把帮扶任务分配给具体的每位教师时，我们的人民教师心中不免充满疑惑。“我们怎么帮扶贫穷百姓呢？是为百姓宣传党的富民政策呢？还是把他们组织起来上一节生动的公开课呢？”这些，我们的教师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但，这能帮助百姓摆脱贫困吗？既然是中心校领导的安排，带着这点疑惑，教师中干事儿最认真的赵志去向领导请教去了，因为他想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助贫困百姓脱贫。
“情感交流！”这是赵志向领导取回的“真经”。不错，我们的教师别无他能，既不能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交给贫困户（当然，些许慰问品是绝对可以的），又不会帮贫困户四处跑路，开办企业哪怕是最小的生财之道。但，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关心、抚慰甚至是激发贫困户战胜贫困的信心，这一点，相信我们的教师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赵志从中心校一回来，就热情洋溢地把领导的精神和自己返回途中的感想象茶壶中往出倒玻璃球儿一样，乒乒乓乓的在办公室中向那群疑惑未解的教师们狂砸过去。这一通宣讲，着实地把教师们胸中的问题解决了。

　　好，接下来，努力干。按照领导统一安排，先去和贫困户“对接”。
可是，日子选的不大正确，在这样寒风割人脸的日子里去对接，着实让教师们犯难，倒不是因为教师们怕冷，冷咱可以多穿点儿吗？而是这样的天气里，大街上绝对不会有人，教师们又不认识贫困户的人，更不晓得贫困户的家住哪里。但出校园前，赵志热情地给大家出主意，实在没办法，大家可以先去村里的小卖铺去打听，因为他知道，冬天农闲，老百姓没事干，往往喜欢去小卖铺闲聊，那里可是村中各种消息的集散地。
学校在村子的最南边，所以去老百姓家必须往北走。而此时，西北风更猖狂了，大家沿着南北一条街的主干道艰难地前行着，风儿呀好像故意和大家开玩笑，一会儿把这个的帽子掀下来看看理着什么发型，一会儿又把那个围在脖子上的围脖儿扯开瞧瞧他的衬衫是红色还是蓝色，一会儿更直接地把一个方便面袋子敷在女教师的脸上，希望能起到美白保湿的作用。

　　好容易，由赵志带领的一小组教师到了村子中北部的全村最北端的一个小卖铺，扶贫工作赵志最坚定，这样的天气中，他理应是带大家去最远地方的人，进了小卖铺，他们的打扮让里头的人深感恐惧，但当他们把包裹在身上的饰物一一摘除后，里面的人才放心并高兴起来了，原来是一伙儿教师。当得知他们的来历后，小卖铺老板热情地帮他们在纸上画了草图，明确了教师们帮扶的贫困户的家庭的具体位置。提到赵志帮扶的贫困户钱成花，里边的人都笑了，还是老板娘有定力，说：“钱成花，你就不用去她家了，她正好在我这里，你和她在这里对接对接就行了，至于她家的位置，我也给你画在这张纸上，免得下次你们有任务，找不到她家。”赵志一听，满心欢喜，忙而不慌地说：“谢谢您，还是您想的周到。”老板娘向里屋喊道：“成花，你出来一下，教师要和你对接。”无人应声，此时大家倒是听到了里面有搓麻将的声音，闲聊的人笑着说：“别是成花这时候‘开锅’了”（一种玩儿推牌九的说法，意思大致为输得无法控制）。这一说，把除了教师之外的所有人都逗乐了，笑声把刚传来的“哗啦”声掩藏了起来。老板娘没办法，亲自去里屋喊人去了。

　　“是谁找我啊，还对接，老娘以为航天器在天上对接哩！”这一声更引起了闲聊人们的满堂大笑，有些人笑的咳嗽了起来，有些人边笑边骂“一个没正形的人”。只见从里边撩起帘子钻出一个亮亮的烫成卷儿的脑袋，而后扬起了一张满面涂粉，只见红白的脸，红的是嘴唇，白的是脸蛋，仔细一瞧，全无眉毛而只有蓝痕眉线的一个人。看见赵老师，钱成花忸怩地边吐舌头边说：“咿呀，是赵老师，不好意思，刚才说凉话了。”赵志忙说：“没事儿，开玩笑。”脸上却红得像炭火盆儿，直烧到耳根。赵志向钱成花解释了来意，并说：“我得和您照张相，我们领导让留下对接影像资料。”当说到对接影像资料时，同行的教师和闲聊的人全尴尬地露出了牙。
“好啊，可以，可咱们到哪儿拍呢？就这儿？不好吧！这里货架上摆满了货！”钱成花说。

闲聊的人中有一位说：“到外头拍吧，隔壁王老头的破大门正好做背景。”

“好”，钱成花马上说，并立即往门口走。

只听见老板娘说：“铜货，你不穿外套，外头风大的能把你冻扁。”

“噢，我穿外褂去！”

一会儿从里屋走出一只“黑熊”，毛茸茸的，和那张白脸死活不相称，众人又笑了，只见“黑熊”本来不大的眼睛此时更眯成了一道缝，眼珠子是全然不见的。
就这样，赵志在同事的帮助下，站在王老头的破门前和穿着裘皮大衣的钱成花照了张相，留下了对接影像资料。
几位教师忙而慌地离开了小卖铺，连向老板娘道谢的礼数都忘了。

在走向其他贫困户的路上，不知谁笑着说：“赵志，你帮扶的＂黑熊＂可并不贫困啊！你看看你们的照片儿，让别人一看，还不知是谁扶谁呢？”一阵风把大家的笑声搅得四处逃窜，竟不知去向。

赵志出发时的激情此时荡然无存，竟只留下了满腹疑惑——穿着裘皮大衣的贫困户？我们的女教师有几个穿的？

　　不知咋地，在领着其他教师去他们帮扶的贫困户家中留影像资料时，赵志眼里，其他的贫困户也穿着裘皮大衣。他使劲儿地摇摇脑袋，挤挤眼睛，又分明是干净的农村人的装饰而并非是裘皮大衣。
好容易，他们把老板娘画的“地图”上的贫困户走访完毕并全留下影像资料后，返回了学校。同行的教师在办公室笑得前仰后合直跺脚，而赵志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去找中心校领导”，是他此时心中涌出的唯一念头。

　　他不顾强盛的西北风，发动摩托车，骑上，向北逆风而去。教师们从办公室追出他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中心校长被赵志唬得心扑通扑通猛跳，话都说不成句子地问：“赵志……咋……啦？学校……出……啥事儿了？”
赵志把车停在门外，掀起门帘进了领导办公室，说：“我不扶钱成花了！”
“钱成花？谁，钱成花被学生推倒了？她这么大风出教室，让院中的树枝砸住？……”
“钱成花，不是学生，是贫困户。今天，我们去贫困户家中对接了，不是您安排的今天对接吗？”
中心校校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到了椅子上，摇了摇头。然后又站起来，把怒气冲冲的赵志像把皮球按进水里那样按在了长条沙发上而久久不肯松手，
“赵志啊，赵志，你真的是不愧对你的名字，又‘照’又‘直’。这样的天气，你难道不会改天再去对接吗？把老师们冻坏怎么办？老师们都对接完回校了吗？这么冷的天！”
“钱成花怎么了？你咋不扶她了呢？”
“钱成花根本不是贫困户，他穿着裘皮大衣玩儿推牌九，能成贫困户？满脸搽的粉，白得像无常，看着就吓人。”赵志的情绪在中心校长关心地询问教师们的过程中缓下了一些，不那么激动了。此时，他感觉到了冷，挣脱了领导的双手，靠向了火炉，使劲儿搓手跺脚。
领导也坐回了自己的“领导席”，看着赵志说：“贫困户是当地政府确定的，咱又不了解，有些人咱根本不认识，更不知道他们的贫困情况，让你们下去对接，一是了解一些情况，二是进行一下情感交流，更不是咱说不扶就不扶那回事儿！”
“反正我不扶钱成花，她家要穷能穿裘皮大衣？”
“嘿嘿……”中心校长望着赵志，无奈地笑着摇头。
“领导，你要不和当地政府沟通一下，换换这个贫困户？你看看我和她留的影像资料就全明白了”，赵志说着掏出手机，翻开相册，点开了相。
领导连相看也没看一眼，瞪着赵志，抬高了嗓门儿，说：“赵志，你是真傻呀，还是假傻？你能确定了谁贫困？”
“但，我能确定了不扶谁！谁愿扶谁扶，反正我是不扶钱成花！”
“噢，那你回去和本校的教师互相换换！”
“我们学校的教师，现在根本没人愿意和我换！”
“那不就完了，这个人还得你去扶！”
赵志又急了，竟破天荒地在领导的办公桌上拍了一下手，说：“领导，要不你去扶！”
这句话，把领导逼气了。他忘记了刚才对赵志在大风天组织教师前去与贫困户对接一事而产生的激动，生气地也拍着桌子说：“和你说了，咱决定不了谁贫谁不贫，你咋听不懂呢？这是政治任务，你扶也得扶，不扶也得扶！”

　　赵志瞪大了眼睛，望着领导，脖子憋的像粗椽头一样。但看着领导生气的样子，他也不敢出声儿了，只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中心校长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赵志跟前，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对赵志，现在不需要说话，因为他说了也没用，不理他，是最好的方法。

　　赵志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一口水也没喝，又骑上了自己的摩托车，往学校返。一路上，尽管是顺风，但他骑的很慢，几乎是风吹着他在前行。
赵志是怎样回的学校，他记不得了，只记得一路上，黑黑的毛茸茸的肉球上放着一颗白白的烫着卷发的脑袋，脑袋上一双细得瞧不见黑白眼球的缝儿在瞅着他……
赵志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