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红枣

與風散步

上街（郑州上街）的马路很宽，也很直，通得很远很远，一眼望不到尽头。我就住在路边的一栋四层楼房里。

刚四岁的我，平时就在路边玩。1961年，小孩子是没有什么玩具的，无非是合合泥巴，逗逗蚂蚁；或者是捡一片楊树叶挡在眼前看太阳，如果叶片上有一个小小的虫眼就好了，透过去，那里是一个变幻着色彩的世界。

二哥就在马路对面的郑铝二小上一年级，俺时常在马路边一边玩一边等他放学，然后一起回家，这个家是俺姨家，俺们自己的家还在几千年之外的江南呢。

一天下午，秋阳已斜，俺站在马路边上一棵白杨树下。现在可没有心思玩，俺要盯着校门，要第一眼就看见二哥从那个门里出来。

俺的手紧紧按着肚兜上的小口袋，里面装着两颗大大的红枣，俺生怕它们蹦出来。等待着二哥放学出来，一人一颗，吃着回家。

刚才好不容易从家里溜了出来，终于甩掉了表弟，他老像个跟屁虫，总跟在俺后面。平时没有事一起玩是可以的，今天不行。两颗枣三个人怎么吃？二哥是一定要吃的，不然俺守在这里干嘛;我不吃？本来就是俺的东西，就该俺吃；只有小表弟不吃，他不吃又会向太（外祖母，我们家是天沔人氏，都这么叫）告状，只有不带他。

校门打开了，是一年级放学了，一年级都是第一个放学的。俺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校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俺一眼就看见了二哥，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姿，斜跨着书包。二哥大我三岁，在刚四岁的俺看来高大无比。

俺从树后窜出来，飞快地向二哥跑去。只听哐当一声，一个筋斗俺就翻倒在地上。一个叔叔从地上爬起来，忙着蹲在俺的身边，急切地问：“撞哪了？哪里疼？”脚！脚！”我捂着脚脖子，疼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原来是被骑自行车的叔叔撞倒了。

二哥已经跑到了俺跟前。见了二哥，俺已顾不了脚疼了，赶忙在胸前肚兜口袋里掏那两颗枣，口袋里的两颗枣已不知去向了。俺哭着喊着：“枣，哥，枣没了！”原来，看见二哥后，俺就把两颗枣从口袋里掏出来，攥在手心，一跤摔了出去，周围都是学生，早被人捡跑了。“粮食过关”，多好的东西！

二哥一把抓住骑自行车的叔叔：“俺要你赔！赔俺弟的枣！”骑自行车车叔叔连连应声到：“赔赔！先看你弟伤着没有！”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要送医院看看，小孩子伤着骨头就麻烦了。骑自行车叔叔和二哥一起扶俺上自行车的后货架上，推到郑州铝厂职工医院。一个大夫在俺身上到处按了按，重点按了按俺喊疼的脚脖子说：“不要紧，没有骨折，养几天就好了。”

出了医院，俺得意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自行车叔叔在前面扶着龙头把手，二哥在后面推着车，氛围有了几分温馨。小孩子们都是丢三落四的，俺与二哥早忘记了赔红枣的事情。

到了家楼下，二哥硬不要骑自行车叔叔送进家门。他见俺伤得不厉害，就不想家里人知道俺被自行车撞了的事了，姨她们知道了肯定要吵俺们的，会说俺们不听话，在街上乱跑，有个三长两短不好向她姐姐交待。

晚上睡觉了，俺和二哥躺在床上。二哥突然捅了俺一下，说：“弟，你看这是什么？”没有灯光看不清东西，闻着淡淡的枣的甜香。“哥，枣！你捡到了？”“太昨天晚上不是给俺们一人两颗枣，俺也留着呢！想今天俺俩一人一颗，没想到昨天你也没吃。”

二哥接着说：“来，这颗大的是你的，这颗小的是俺的！”俺连连说：“俺要小的！”“你今天是伤兵，就吃大的！其实，你看，这颗小的也只小一点点。”二哥说完，顺手把小枣放到嘴里，把大枣塞进俺的嘴里。俺轻轻地将枣皮咬破，让丝丝甜味慢慢在嘴里化开，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这次吃了，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吃。寄居在异乡的小哥俩相互搂着，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大表哥他们和俺二哥都不上学，在家做作业，俺和小表弟在旁边看着，羡慕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梭来梭去，俺们什么时候才会有作业呢？俺的脚脖子还肿着还很疼的，但二哥说了，要忍着，不能让姨他们发现。姨也休息在家，和太一起蒸着玉米窝窝头，那两年星期天是不打牙祭的，过年会打一次牙祭，但过年还早着呢！

听见有人在敲门，姨叫了俺一声：“去开开门，看谁来了。”俺忍住疼去打开了门一看，是骑自行车的叔叔：“小傢伙，可算找着你了！”骑自行车叔叔摸着俺的头。转过身对着俺姨说：“这位大姐，昨天下午俺不小心把你家小孩撞了，今天过来看看好些没有！再一个向你们家长表示个歉意！”他将提着的竹篮递过来，“这点红枣表示个心意。”

姨听说，连忙将沾满玉米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过来：“乖乖，让俺看看，撞哪儿了？”人家都找到家里来了，再也瞒住了：“脚疼！”姨将俺抱到凳子坐着，撸起裤脚一看，心疼道：“哟，伢哟，肿这高！”姨冲着骑自行车叔叔吼到，“你眼晴看到点唦，这大的伢，你看不见？”其实俺姨的心已经放下了，软组织损伤，细伢养几天就好了。我嗫嚅着：“是俺跑过去撞上的，声音太小，姨没有听见。

骑自行车叔叔，又连声道歉。俺太走了过来，接过篮子说，“得好好养几天，增加点营养。现在又没得东西吃，这枣可补点血！小伙子，以后骑车看到点，莫再撞到人了！”骑自行车叔叔说：“是是是，下次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俺的眼睛盯着这一篮子红枣，心在想，好多呀，这俺要吃好久好久呀？俺一个人吃不好！大表哥大表姐小表弟他们得一个人给一颗，剩下的和俺二哥一人一半！……俺还没想完，太已经把一篮子枣提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