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绿色田野/文</h5><h5>图片来自网络</h5> <h3> 公元1961年数九隆冬的一个深夜。</h3><h3> 半夜里我好几次被外面的狂风和哐噔哐噔的风吹堂屋门撞击门框声惊醒后,又都眯眯糊糊地睡着了。而这次醒来我睡眼朦胧地瞥了一下柜上的座钟后再也不能入睡了。</h3><h3> 已经到了深更半夜,爸爸还没有回家来,妈妈再也坐不住了,又一次想打开堂屋门出去到大门口迎一迎。堂屋门闩刚一拉开,两扇木门立刻就被风撞开,凛冽的寒风夹裹着冰凉的雪花扑进堂屋,在堂屋地上打了个旋后又掀开了里屋门帘,企图闯进里屋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向暖融融的被窝里缩了缩身子,把头埋得更严实了。</h3><h3> </h3><h3> “怎么还不回来呢?都十二点多了!”</h3><h3> 妈妈无可奈何地关了堂屋门,自言自语地说着又回到了里屋。</h3><h3> </h3><h3> 在这严寒的北方隆冬季节,冰封大地、北风呼啸、雪花飞舞。从玻璃窗上厚厚的结冰来看,恐怕外面的一切都冻僵了。大概这个时侯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遨游在香甜的梦乡。可是爸爸拖着带病的身体,用一辆破旧的‘’飞鸽‘’ 自行车挎着两个塞满药品和器械的诊包,走村入户看病忙了一整天,这个时候却还在离家八里多地的镇中心卫生院开会。这几天几乎天天如此,爸爸白天所里忙,晚上镇里开会,半夜一个人独自骑车子回家吃饭,到家有时还要应诊、出诊。眼看着爸爸一天天消瘦下去,妈妈真不知心里有多惦念,多着急。而作为一个家庭妇女,妈妈要做的只能是让爸爸吃好、睡暖,别的能帮上什么忙呢 ?爸有他自己的事,有他自己的工作。</h3><h3> </h3><h3> </h3><h3> “ 怎么还不回来呢?都快两点了!”</h3><h3> 妈妈没有去热饭,嘴里念叨着向外走去。看得出妈妈已经急得如坐针毡了,堂屋还没有站稳又走了进来,给我和横七竖八睡在炕上的弟妹们揶了揶被角,又重新整理了一下给爸爸早已铺好的被褥,然后悄无声响地靠在了炕沿上。</h3><h3> 我发现妈分明是在掉泪,在暗暗哭泣!怎么能不叫人揪心呢?从中午到现在爸还没吃饭,开会从来不管饭,散会后都饿着肚子各回各家。爸这几天又老喊身体不舒服,出诊去邻村于家坨推着自行车上村东头的一个小土坡就心慌气短。从镇里开会回来遇到顶风根本就骑不动车子,一用力蹬车子就心慌气短,只能推着车子一步一步辇回家来。而今天夜里这该死的西北风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爸爸怎能顶风冒雪往家赶呢?……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陷入朦朦胧胧的沉思……</h3> <p> …… ……</p><p> 我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从我记事时起,爸爸就是个有文化的典型农民。种地、打石头、烧石灰、作豆腐、磨粉、作小买卖样样都干,样样都精通,身体也很壮实,一百几十斤重的粮食口袋不用人帮助自己扛起来就走。</p><p> </p><p> 爸爸刚一来到这个人世就失去了母亲;唯一的姐姐~我的大姑也在二十岁刚出头就病故了;爸爸的前妻新婚不久就染病去世!在闭塞的小山村缺医少药,人们患病去医院即便是套上最快骡马车也要大半天!病人怎经得住一路颠簸!贫苦的农民在疾病面前是多么的痛楚而又无可奈何啊!这是爸爸一直以来心里深深的痛!爸爸从小就萌生了当一名乡村医生的念头,以救助像我的奶奶、姑姑、爸爸的前妻这样无数不幸的人,减轻他们的痛苦!</p><p> </p><p> 当爸爸选择了乡村医生的道路时已经近而立之年了,他凭自己的聪明睿智和一股满腔热忱刻苦努力,认真学习,不足三年就掌握了西医各科临床技术。</p><p> </p><p> 乡村医生是一个又苦又累风险又大的苦差事,看病没时没晌,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特别是夜里睡不好觉,深更半夜在睡梦里被叫醒出诊是家常便饭。后来爸爸出任冯庄卫生所所长。这使本来就累得疲惫不堪的他更加雪上添霜。爸爸既要担当繁杂琐碎的行政工作,又要和别人一样看病出诊,还要照顾我们这个十来口人的家。爸爸劳累到了极限,风湿性心脏病初露倪端,身体警告他注意!但由于不得好好休息,病情一天天加重。爸爸是个很会生活、很会照料自己的人。自己本身又是个医生,也很懂得调治自己的身体。但由于工作的压力和家庭的重负,他顾不了许多了。他除了拼命地给别人看病还是拼命的给别人看病……</p> <h3> “这时侯忒该回来了,怎么还不来呢?都快两点半了!”</h3><h3> 妈妈仍旧在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心也在一阵阵收紧。往日这个时侯爸爸早该回来了,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路滑一个人跌坏在半路上呢?是不是饥寒交迫病倒在半路呢?听大人们说夜间北大道常有狼出末。隔壁的二爷说他白天去镇里,天还不太晚,就亲眼看见两条狼从他前面不远横穿过大道……</h3><h3> 我心急如焚,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外面一阵比一阵大的风声、雪花飞舞声和风吹木门撞击门框声。 </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风还在刮,雪还再飘!</span></h3><h3> …… ……</h3><h3> “咚!咚咚·····”</h3><h3> 突然,在嘈杂的风雪声和木门撞击门框声的间隙间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这分明是爸爸的敲门声。爸爸终于回来了!随即传来了妈妈吱吱的开门声、爸爸叮咚的搬车子声和一阵拍打身上的雪花声夹杂着爸爸的一阵阵咳嗽声。</h3><h3> 爸爸怕惊醒我们几个孩子,没敢进屋来,在堂屋打着哈欠气喘嘘嘘地说:</h3><h3> ‘’太困乏了,又推着车子走了八里路,真想马上睡一觉,一觉到天明!”</h3><h3> “那也得先吃了饭呀。” 妈妈一边从锅里往外端着饭一边说。</h3><h3> “好吧,先饱餐一顿再说!”</h3><h3> </h3><h3> 紧接着从堂屋飘进一阵阵破米粥熬料菜的香味。爸爸蹲在锅台旁边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饭,也不顾得多说话,只听到滋滋的喝粥声。只有饿极了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吃相,吃饭才会如此的香甜,爸爸实在是饿极了!听着爸爸吃得津津有味的声音,我鼻子好一阵酸涩,眼睛发涨!</h3> <p> …… ……</p><p> 忽然滋滋的喝粥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沉默。我的心顿时紧张起来。经验告诉我:有急诊!</p><p> 爸和妈在堂屋已经听到敲门声了。正房屋距大门口隔着院子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我屏息住了呼吸仔细一听,果然当街大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大声的呼叫声 :</p><p> “噹!噹噹!……费大夫!费大哥!费……”</p><p> “看来今夜又睡不成觉了,又有急诊!” 爸爸放下碗筷悻悻地说。</p><p> “不行!” 妈妈态度特别坚决,说:‘’不能去, 难道你不要命了!听声音这人好像是于家坨的 ‘’。</p><p> …… ……</p><p> ‘’不去你说能行吗?”爸爸说:“病人肯定危急,如果不危急能在这大风大雪天半夜三更来敲我家门吗?”</p><p> “那你的死活谁管?不能去!” 妈妈急得又要掉泪了,急中生智说:“ 我先去开门,就说你在所里值班没回来,我打发他走。”</p><p> “不行!” 爸爸也急了,说:“病人危急,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躲呢?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咱们的孩子深更半夜病得该死要活,马上需要看大夫,而大夫这时却躲了你,你会怎样?在病人和他们家人眼里,这个时侯的小大夫,就是大救星,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啊!”</p> <h3> 显然爸爸有些激动了,刚回来时的疲惫不堪的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h3><h3> “噹!噹噹!……费大夫!费……”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在狂风暴雪声和风吹木门撞击门框声的间隙间传来。</h3><h3> “快去开门!” 爸爸几乎是在命令妈妈,说完又抓紧喝了两口粥,见妈妈仍然站着不动就站起来要自己去。妈妈无奈只得出去了。爸爸随后往车子上挂上了诊包,搬起车子也紧紧跟着走了出去。</h3><h3> </h3><h3> 我知道爸搬车子不是为了骑车代步,而是为了挂诊包,为了扶着车把当拐棍。我真担心这冰天雪地爸爸能把车子推上村东头那小土坡吗?我再也躺不下去了,蓦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上棉袄棉裤,下炕蹬上鞋从屋里冲了出去。我想随爸爸出诊。那怕在后面帮助爸爸推推车子爸爸也省点劲。</h3><h3> 屋外边寒风刺骨、雪花迎面扑来。我咯噔咯噔地踏着积雪走出大门口,一股强劲的东北风卷着雪花把我搡了个趔趄。我站稳脚跟揉揉眼睛定了定神,影影绰绰地看到俩个推着车子弓着背的身影随着爸爸的一通咳嗽消失在漆黑的风雪夜中……</h3><h3><br></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