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唐家松 | 秘诀

雪地开花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活着，选择了不同的立场和身份。但唯有朴实的本色，才应成为做人最终的选择。但这看似最简单的事情，却常常变得最难。所以，我们要反思的是人心——

秘 诀（小小说）

文/唐家松

临出门时，娘又嘱咐一遍，说根儿啊，跟你大哥去表叔家吃喜面，千万别胡说，惹表叔生气。天根拍拍小胸脯，说娘，俺都10岁了，您咋还不放心呢。娘说好，你们去吧。

见到表叔时，天根也学着大哥的样子，一边给表叔作揖，一边说道喜，逗得表叔哈哈大笑，说看这孩子能的。

散席后，天根与表叔告辞，说表叔，俺今天可是啥也没有说，小表弟要是养不活，可别怨俺嚎。表叔脸一沉，说这熊孩子。大哥气得一脚把天根踢个嘴啃泥。

娘看着嘴唇红肿的天根，眼里含着泪水说，根儿啊，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啊。

娘的这句话，给天根成人后说女人，增添了很多周折。直到他26岁那年，亲戚帮忙才从20里外的一个山村里，给他说来个腿有点瘸的女人。

天根对女人越好，女人越叹息自己的腿不方便。天根说，你愁啥，你除了不能担以外，栽秧割稻做针线这些手头活，你在俺们丁大洼那是顶呱呱的，工分可没少挣，俺高兴还来不及呢。女人脸上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初冬的时候，女人去了趟娘家，回来后总是愁着脸。天根追问急了，女人才说，爹春天去世后，娘老是害病，四个哥哥都不问她的事。天根说这太好办了。女人说咋办？天根说，把她接到俺们家来过。女人说，那咋行，这才刚“揭开大锅”，俺们家3个孩子加他奶，有6个人吃饭，就俺俩挣工分，已经够难的了，再添个人那就更难过。天根说，俺以后每天起早点，上山砍点柴，或下河摸点鱼，多弄点儿零花钱补贴下，这日子有啥难的呢。女人说，那就先接来过试试。

第二天，天根请了3个兄弟，用竹竿和大椅子做了个抬子，真把丈母娘接来了。结果这一住就是十几年，直到她病危，才被儿子们接回去。

有几年里，大队革委总爱组织社员，开“五类分子”批斗会。每次参会，天根都牢记老队长的嘱咐，一言不发，只打瞌睡。

有一次，批斗一个富农分子乱砍滥伐。革委主任说，今天是点名发言，点到谁就请谁讲几句。也不知啥原因，主任头一个就点了天根。天根揉揉眼睛站起来，清清嗓子，说主任看得起俺，俺就说几句。主任带头给天根鼓掌。

天根说，你是富农你忘了？你家屋后沿墙歪了，需要几棵树撑起来，不然再遇上大雨就非倒不可，那你也得向大队革委请示，咋能随便上山砍呢。当然，你是等不及了，贫下中农申请都得几个月，你恐怕得半年，说不定还黄了，是俺也只能去偷砍。

主任说，天根你说跑了。

俺咋想的，俺不就咋说吗。

你什么态度，你也想挨批吗？

俺是贫下中农，你批俺试试。

你以为俺不敢啊。

老队长跑过来，把天根给拽走了。主任桌子一拍说，散会！社员们哗哗哗鼓起掌来。老队长喊道，俺们小队的社员都赶紧回去栽秧嚎。

联产承包的时候，天根家分到田地的同时，还和5家邻居合伙分了一条耕牛。

头两年用牛时，那几家都争着你家用罢俺家用。天根也不去争，就总是最后用。女人说天根是缩头乌龟。天根说，急啥，他们家的秧苗在长，俺家的秧苗又不是在睡觉。女人气得嘴噘着，不理他。他说噘啥嘴，你要是闲得手痒痒，俺俩去帮帮他们，他们早一天干完，俺不就早一天轮到吗。女人说去就去。天根两口子，就这家帮了帮那家。俗话说“正月拜年盅换盅，邻家干活工换工”，轮到天根家栽秧时，那几家邻居也都来帮忙。天根两口子要六七天才能栽完的秧，大家说说笑笑，一天多就栽完了。回头一算，他们这几家，比其他几户一条牛的，提前了十来天。渐渐地，天根他们几家形成了一个互助组，干什么活都一起上手，干得又快又好。后来，天根他们以牛为中心的互助组模式，在全村开花。

与天根一茬的，在丁大洼有几十人。他们有的不能吃热豆腐，有的为了一句话能争得脸红脖子粗，有的苍蝇叼他一个饭米，他能屋前屋后撵三圈，还有的挖窟窿打洞，想争个一权半势出人头地，这里面就包括那个革委主任。这些人中活到70多岁的没几个，只有天根一个活到了80多。有晚辈向天根讨教长寿秘诀，天根哈哈一笑说，俺没啥秘诀。然后挠挠头，大腿一拍说，若说有的话，除非俺娘那句话，根儿啊，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啊。

——原载《大观·东京文学》2018年12期

■唐家松，1958年10月生，河南省商城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奔流》《百花园》《天池小小说》《河南日报》《大观》《大河报》《郑州晚报》等数十家报刊发表作品200余篇，出版小小说集《迟开的宴席》。

图文编辑/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