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归途

引鸣

踏 上 归 途

1979年战后，我连于文山三角塘休整。一天，王迤南连座遇到了临战前调到军指挥连任职的何龙昌连座，两“座”相约“煮酒”。这天晌午，我随王连座到了军指挥连休整地，何连座安排炊事班整菜，上酒，口缸伺候。一顿好喝，方知王连座海量。云南习惯以公斤计量，王连座之量不低于整数。

四月下旬，测地排接受保障任务先返回开远营地，王连座让我随车同返。由董建中战友驾车，我随袁仕林排长同坐驾驶室。早上出发，中午到得平远街全体午饭。饭后要继续赶路，我对董建中说，如果累了就让我来开，董建中与我换了座。两年多前，一次年度实弹射击时，向驾驶班郑州籍刘洪运战友学习了驾驶。之后，但凡有机会便练习。如今，袁排长和董建中看到我操作正常，也都慢慢打起盹来。行驶过中和营，遇到较长下坡。远处对面有辆带拖挂的地方重车，很费力的上坡。我点了点刹车，准备交汇。由于对面车超宽，当年道路不宽，我只得将右轮压在路边很浅的排水沟中行进。车轮下排水沟的颠簸，使得董建中猛然醒来，矇眬中感觉要发生剐蹭，在发出啊呀一声的同时，一把将方向盘搂向右边。当时车速约40迈，猛然驶离道路，这右前方幸亏是块晾谷场，场上码放了两堆木柴，瞬间被车撞散撞飞。眼看车要冲下悬崖，车箱里测地排发出一阵惊呼，甚至有人做好了跳车准备。我拼了命向左猛打方向，车顺着崖边向左回到公路上停下。全车人惊魂未定，袁排长急促说道，你别动了，你别动了，让驾驶员开！又是一次有惊无险。

不久，全团返回开远营地。六月一日那天，我收到组织的通知，遂即兴吟五绝一首：

几度春秋去，

难得六月来。

儿童节日盛，

谁解此中怀？

如诗所问，有谁知道我为何即兴吟诗吗？

为加强边境线防御，军区新组建边防炮团，又从咱团抽调大批干战作为骨干。咱连当然也从各排调走不少人，记得有侦察排张大毛班长、有线排肖保安班长、无线排王大华班长等等。由于执行作战任务，只有新兵补充，没有老兵退伍。连里补充了一批新兵，其中有些广东兵，印象较深的有清远的朱庆龙战友、湛江的林德战友等。听到久违的粤语颇感兴趣，我也时常与他们聊聊天。按规定入伍满五年，即可每年享受探亲假，我便于七月下旬第三次探亲。待九月中旬归队后没几天，全团又领新任务。

九月底，全团拉到河口县的蚂蟥堡边境一带，执行反炮袭任务。咱连在橡胶农场的橡胶园边，搭建帐篷临时驻扎。驻地一座小型山峰南侧，便是南溪河，也是界河。河口县的最低海拔不足80米，因而气温常年较高。好在晚间多有山风送爽，昼时又得胶林蔽晒，也不觉酷热难挡。驻地东边相邻水果农场，香蕉、菠萝等香飘诱人；价格很低，几分钱一公斤，时而买些回帐中共享。

因刚刚教训了欲称霸之邻，为防止其不甘心失败，用炮远程对我袭扰，上级布置我团在此展开，称作反炮袭。咱连按要求，在紧邻零线（边境线实际位置）的山顶，设置了潜伏观察哨，时刻警惕敌方动静。观察哨由侦察班轮流值守。王迤南连座和任礼彬指座，也时常轮流上哨视察。一次晚间，王连座在哨位隐蔽、昏暗的马灯下，发现侦察班南涧籍战友罗正禄裤裆是潮的，以为其为坚守岗位，宁可尿裤子。谁知罗正禄一脸茫然，经检查竟然是被旱蚂蟥叮在小腹，鲜血浸透了裤裆。王连座立刻告诉罗正禄，“忍着别出声，这是潜伏哨位。下来会很疼，一定忍着。”罗正禄点头、咬牙。王连座用烟头将蚂蟥烫烤出来，才为罗正禄止了血。这就是真正的中国军人！如此月余，后有兄弟部队在别的位置设立了监控，咱连的观察哨才奉命撤销。

看样子咱团一时半会儿不会撤回开远，连里开始盖起简易房子来。更难忘，多次晚饭后与王连座、任指座散步在胶林畔、便道间，舒心交流，开心调侃……

由于原先的春季“复补”改成了冬季“复补”，此时又到了酝酿老兵退伍时节。上一年我就有了“解甲”之意，到这会儿，偏又碰到非常不快，却又不能说明之事，因而更加坚定了我“归田”之念。但那阵子又十分不舍就此告别战友、离开部队。矛盾当中一咬牙，我向连里正重提出退伍申请。当时王连座、任指座、以及军务股张景珩股长，都对我这般执着感觉纳闷，可我当时又不能道出最终坚定的原因。好在我与王连座、任指座、张股长等关系甚密，最终上级还是批准了我的申请。当时有诗为证：

五律 无 题

驻地胶林绿，

临行赏画时。

朝闻黄雀早，

暮望碧鹰迟。

夜雾环营帐，

晨曦透树枝。

归期催北去，

抬履已襟湿。

12月下旬一天，连里为退伍老兵准备告别宴。是夜睡在帐篷中，竟与七年前刚到测地四班情形如此相似。矇矇眬眬被王连座叫起，也不让声张。迷迷糊糊、蹑手蹑脚跟着王连座出帐，摸黑进入对面炊事班的厨帐里，才知李学亮司务长已在厨帐之内。凭着灶堂余火之光，李司务长倒出小半盘酱油，再从灶上的行军锅里，捞出几大块儿炖烂糊的，满是瘦肉的棒骨。三人围盘而蹲，手持肉骨沾着酱油，大块儿哚颐。王连座咀嚼迅速，先啃光一块儿，将光骨随即丢回大锅里。我发出质疑，王连座轻声道，除了锅里，还能丢哪儿？我恍然大悟，帐外周边草皮薄薄，不论丢哪儿，天亮后无比醒目，定然令人生疑，于是效之……倏地我睁开眼睛，原是南柯一梦。如此情景沥沥在目，终不得忘怀。

1979年最后一天。咱连退伍老兵由任指座带队，乘上米轨火车，当天下午到达开远站。就在要停的一刹那，列车“哐、哐”地猛晃两下接急停，只见郑州籍战友翟玉良的行李袋，从行李架上轰然掉下，砸落在车箱地板上“啪嚓”一声。翟玉良赶忙打开拉链，为回家带的上等烟酒，酒瓶摔裂酒香顿漫；整条的三七牌、云烟牌已被酒浸透，用手只抓起纸屑、烟渣。翟玉良皱眉咂嘴道，“我靠！这是咋弄咧！乖乖，都毁完啦！”

第三天，任礼彬指座从开远火车站送罢退伍老兵回到营地。忽然得知，咱连有一退伍老兵把战利品隐蔽式带走了，那是有线排从战场收缴的，集收音机、录放机、唱片机于一体的，美式高级玩意儿。车走人去物遗，这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猛然想起较前派往昆明坦克团学习的，咱连两位战友，随即电话联系上了李云、唐跃碧二人。说明情况，指座要求两位，第二天按时到昆明北站截获。李云、唐跃碧二位战友，军容整齐，扎腰带佩手枪，次晨如期在站台上觅见当事战友，其立马清楚二位来意，并当场交出战利品。

1980年元月，我刚入伍时的老班长赵卫亚，三年前复员到开远解化厂保卫科，这天开着边三轮摩托来找我叙旧。之后，我带上几年节省下的枪弹，再携支56_1式冲锋枪，乘赵卫亚开的长江750，同到东山坡下一处无人山凹，再过把枪瘾。

当月中旬，我将职务范围，移交给河南籍战友张书卿，便启程回家了。行前诗证：

七绝 无 题

黄河万里古今流，

戍境逢春便遇秋。

解甲鞍前偷拭泪，

归途踏去使人愁。

谁料此后，得知咱部队又执行了，81年扣林山拔点，84年4.28收复老山、7.12老山阵地防御等，多次作战任务。我悔之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