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像一片叶子

王笑风

《新年像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也不是绝对纯粹的，它有正反两面，一面是新生，一面是旧事。叶脉是天下的歧路。新年，是开始也是结束，是凋零所有的叶子，让树木变得光秃秃的，然后一片一片再长出新叶。

 

       生活的根本，仍然是同一棵树。

 

       新年，这红色时刻，这苍茫时分，我像一片正在枯萎或正在生长的叶子，心中有某种莫名的恍惚和眩晕，似乎有什么在不可避免地飘落，又有什么在缓缓升腾。

 

       我也想重新开始呀，像蝉蜕，把旧我留在班驳的树上，羽化而去，再飞回来时，已到了来生。眼泪像初春的露水一样打湿我，天高地阔，我知道世界已对我敞开了胸怀，原谅了我一生的过失。我的身体里还留着一小截儿树的根，一块木头怎样修来今生？新年，这一刻就是来世今生！只是新芽还未长出，旧年的落叶一直在我心里回旋。

 

       这一年像梦境一样，不是明朗、清晰和确定的，而是让人有百般思绪……仿佛和我的命运有着什么特殊的联系，这一年因此与众不同：善与恶、爱与恨、正与邪、是与非混淆在一起，交织在一起，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宛如烟雾，粉红色的雾，只让人感到凄迷和美，却无法条分缕析。

 

       从春天开始，仿佛是借着春天的新鲜和力量，一个属鸡的女人把我从静谧的精神世界拼命拉向物质世界的嘈杂；让我沮丧和困惑的是，事件的直接导火线不是精神的而是物质的原因。我心中更多的是愤怒而不是悲伤。指责、争吵，一地鸡毛，四处灰尘，无法呼吸；时间和空间一天天展开，硝烟弥漫。我们签下协议，七零八碎分割了在一起的岁月，走进了离婚登记处……但一瞬间，一切都停了下来；静下来细细打量自己的时候，我们都在镜中看到了对方：一样的庸俗，一样的丑陋，一样的老旧，一样的破碎；谁有多好，谁又有多坏，谁和谁又会有什么不同？

       

转眼就到了11月，其间经历了多少折磨、煎熬、挣扎、疼痛……悄无声息又惊心动魄；当人生终于变得呆板、木讷，一派茫然时，又一次巨大激烈的撞击来临了：一个平凡的夜晚，阿巴嘎草原，大哥出车祸了！胳膊断了七截儿，脚巨骨严重脱位，两肋多处骨折，肺扎伤，掌骨粉碎，膀胱破了……我不能再叙述下去了。是的，在那牵心扯肺的日日夜夜里，看着昔日争强好胜的大哥，看着1米88的大哥无助地躺在那儿，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隐隐约约间我好象觉悟到了什么；我恨不得拿我的命换他的命。也许是亲情火焰的炙烤，大哥慢慢又有了生的气息。亲情啊，血缘纽带维系的亲情，就像一棵树，揪扯一片叶子，整棵树都会抖动不已、疼痛不已。当大哥终于脱离危险，我心里感觉，是亲情把他留住了，他才没有像露水一样顺着叶脉滑落。

 

        然而，我一年中遭遇最重要的事件，仍然是生命的陨落。12月24日晚，平安夜，我认识的一位阿姨在铁路医院结束了辛苦劳作的一生。阿姨和儿子租住在同一个院子，儿住正房，娘住南房。媳妇进门儿6年了，一直在家里待着，从没受过一天的风吹日晒，因而显得年轻、漂亮。阿姨已年过半百，却一直在外奔波打工。她有高血压，可舍不得吃药。实在扛不住了吃两片儿，稍好点儿就赶快停了。血压高到头疼，就吃去痛片儿；因为去痛片便宜，降压药贵。:“儿子还没房呢！”说完这话不久，她就没了。那天夜里，血压高到头疼，她起来找去痛片，找到还没来得及吃，脑血管破裂，摔倒再没起来。

 

        很平常又很震撼的一件事，我心里感到异样的沉重，这使我自己的一年显得虚幻而轻浮，几乎不够真实；好象只有在这岁暮，我才恢复了知觉。一个生命在我身边消失了，她真正的死因不是衰老或疾病。没有人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看不到的疼痛，只能让心灵颤栗着，一点一点去感觉……

 

        新年像一片叶子，将会一天比一天绿，一天比一天鲜活；所有的旧事都是灌溉生命的养分。但我知道，当新的朝阳升起，我的一生必定会和从前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