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来的鸟儿

雅仕

　　进入冬季树木开始凋零，枯黄的树叶一片一片的飘落，撒在了人行道上层层叠叠，时而被寒风吹起，又无奈的落下，路上的行人无情地践踏着落叶。没有多久，路上的梧桐树会掉光所有的树叶，路上将不见一片树叶。

在这样的时候，很容易使我想起了一个人。

两年前的一天，也是树叶飘落的时候。我从蓝村路景园舞厅跳舞回家。刚出舞厅大门没有多远，有个男子眼睛直楞楞地盯着我看，我正在诧异时，突然间认出他来了。哦，他不就是我一九九六年亲手招进我局的一名青年吗?那一年他进机关仅一年时间就很坚决的要求辞职了。我问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工作吗？他说，他现在没有了工作，已经办了病退了。我吃了一惊，我问:"你几岁了，怎么就病退了呢？"他说四十八岁了。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时机，在这样的年龄就办了病退，我真是为他感到了深深的悲哀。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想当初他进机关的时候才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人长的很帅，架一副秀郎架眼镜，很是秀气。如今的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不修边幅，头发有点凌乱，还有些丝丝白发。胡子拉渣，穿一件很陈旧的风衣，你哪里能想到他曾经是复旦大学法律专业毕业的才子呢。

一九九六年的春季我在光明中学的人才市场设摊，为我局招收公务员。想从人才市场上招收优秀青年到机关工作，以解决干部队伍青黄不接的情况。他来应聘时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二十八岁，正是我们需要的年龄，长得眉清目秀，复旦大学法律专业本科毕业，学士学位。写的一手很漂亮的正楷钢笔字，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于是向局领导作了重点推荐，领导亲自进行面试，决定予以录用。安排在需要法律专业背景的部门工作。这名青年到职后，工作很是勤勉。因为学的是法律，对从事的工作，业务工作熟悉很快，没有多长时间就能独挡一面了。为此领导很满意，在班子会议上多次说过要好好培养这样的青年干部。一年以后，为了进一步培养他，让他多接触一些部门的工作，提升他的业务工作能力，决定调他的到另一个也需要法律专业知识的部门工作。在一个单位内被领导调动工作岗位，应该是很正常的一项工作。在机关工作的人都知道，每年都会有些人事变动，调岗实在是很正常的。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调岗对他却成了一个很受伤的打击。从宣布调岗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拐了一个弯，一颗被领导看好的新星，就在那一刻开始陨落了，刚开始的大好前程戛然而止。

到了新岗位他整天闷闷不乐，精神状态很不好。两周以后他突然向领导提出要辞职。领导大吃一惊，一个被领导看好的青年，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百思不得其解。领导找他谈话，问为什么要辞职？他说，他想考研究生，辞职后想集中精力复习功课。为了慎重起见，我和领导专程来到他家，与他的父母做一次交谈。那一天，他父亲不在家，母亲在家。听了我们的来意后，想不到母亲竟支持儿子的决定，口口声声说儿子要考研究生，需要集中时间复习功课，不想因为工作影响考研。我们再三向他母亲说明，儿子成为一名公务员很不容易，千万要珍惜现在的工作，要珍惜公务员岗位。他母亲就是百般不听，坚决支持儿子决定。既然如此，再做工作也就没有必要了。我们要求他母亲在儿子的辞职书上签字同意，他母亲当即很干脆地在儿子的辞职书上签了名，之后我们给他办理了辞职手续。

一个月后传来他的消息，他因为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精神病院了！我一时很惊愕。后来我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他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尤其母亲对他从小开始就百般溺爱。溺爱到什么程度？他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每天起床后该穿什么衣服都由母亲做主，当天要穿的衣服是母亲隔夜放在他的床头。每天早上母亲亲自帮他穿上衣服，甚至帮他系鞋带，不要他动手。他从小在母亲的溺爱下长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做过一点家务。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高中毕业考大学的时候，是父亲做主报了复旦大学法律专业。大学阶段他谈过一次不成功恋爱，精神受过点刺激。在应聘我们单位时候，隐瞒了精神病史的情况。

几个月后他康复出院了。有一天某区的司法局来人到我这里来外调政审，说是他应聘司法局下属律师事务所，他们前来政审。他，一名精神病患者康复出院后，还能找到如此美好的工作，我真为他感到高兴。为了他的前途，我给他比较好的评价。他被司法局录用了，我是真心希望他这一次要好好的工作，珍惜工作岗位。有一次在上海书城我与他不期相遇，我问他现在的工作怎么样?好不好?他露出了一丝苦笑，说没有我们的单位好。是啊，我们是政府机关，律师事务所毕竟是企业单位。谁知几个月后听到消息，也许是经受不住工作压力，他精神病复发了，又一次住进了精神病院。律师事务所解除了与他签订的劳动合同，他又一次丢掉了饭碗。这一次精神病复发的后果很严重，康复出院后，从此他再也找不到工作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就此葬送了大好前程。

他的父母整天为儿子的事情争吵，父亲责怪母亲太草率，在事关儿子前程的大事上不与他商量，擅自签字同意儿子的辞职。他父亲多次来到我们单位，恳求让他回来工作，说的时候老泪纵横。这怎么可能呢，后来他父亲多次写信给市领导，上访政府部门，事已至此已经无济于事了。可怜的父亲，50多岁已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可见他为儿子真是操碎了心。他父亲是工程师，一名知识分子，如果不是走入绝境，我想他是绝不会求我们来的。

回想起来，这个青年在行为上也确有存在不能令人满意的地方。当代青年穿衣要母亲做主帮忙，已经令人匪夷所思。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九十年代每逢节假日机关搞大扫除，是要自己动手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动手擦过一块窗玻璃，或者做下手为同事绞一把抹布，或者倒一下脏水。每次大扫除他都是独坐办公桌默默地看着大家做，当别人不小心将水溅到他的桌面上，他很是责怪。他不善交际，来到我们单位后一直是比较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有了想法也不与科长或者局领导交流一下。也许这就是他的病态反应？

有一次他清醒的时候与我说，他很喜欢仲裁员的工作，专业对口很有用武之地。那一次调动他的工作，让他离开热爱的工作岗位，他感觉是领导对他不信任了，他没有想到是领导培养青年干部的一项措施。他说后悔读了法律专业，他不是搞法律的料，更适合工科专业，喜欢像父亲那样做一名工程师。也许，他对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因为，我观察他的性格及工作态度，他是一个被动型的人，缺少的是拼搏的精神和果敢的精神。适合每个阶段的工作有人替他安排好，然后按部就班地完成领导交办的工作，就像每天的衣服都有母亲安排好一样。我总觉他人格缺失的形成，他的母亲是有很大的责任。她太溺爱儿子了，过度的溺爱让儿子缺少了独立走向社会的担当精神，当他踏进这个纷杂的社会时，不知道如何去适应这个社会。在茫茫的世界里，成了迷途的羔羊，找不到方向。

真是太悲哀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在人生的道路上才走了几步，就这样毁掉了。也许就是毁在最溺爱他的母亲手里。如果，他有健全的人格，如果，他的意志很坚强，如果，他懂得如何适应社会，如果......，那么，今天的他可能已经担当起了一份有责任的工作，更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可是，已经没有了如果。

分手的时候他要了我的电话，我问他有微信吗？他摇摇头，是啊，他这样一个没有朋友圈的人，微信有何用呢？我对他说，千万不要停止吃药啊，还可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社区做些事情。他“噢噢”地与我告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人流里了。

他，在最青春的时候，象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再也飞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