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记忆

思无邪

　　2019—2009—1999—1989—1979—1969

　　五十年后又回到乡下，那些渐行渐远的乡下生活虽是陈年往事，却又历历在目。今天是2019年元旦，我记不得五十年前的今日是否也是这样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奢侈出一份寒冬的温暖。

　　即便在乡下这样的房屋亦不多见，若是五十年前这老屋在村子里应该是最好的了，那会儿更多的是土坯的房子。

　 这样古朴的村街更是再难寻觅，但老屋里村街上沉淀着的那些朝朝夕夕，晴晴雨雨，以及老屋里的故事却永久地存放在人们的心底。

土坯的瓦房，夏季里吵闹的蝉鸣，一家三五个孩子的嬉笑打闹，再加母亲的呵斥……汇成了乡村独特的交响乐。

　 那时乡下的日子很是单调，却难忘怀。从清晨第一声鸡啼到夕阳下“哞哞”的归牛，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歇息在各自的土屋里。还记得家家门后都有一个小喇叭，每晚都要播放公社农业技术员的讲座，偶尔也会咿咿呀呀唱些地方戏，似催眠曲。此时勤劳的女人或是借着月光纺线，或是在煤油灯下织布，亦或是为一家老小做着千层底的布鞋。晴朗的夜晚，星光灿烂，十五前后，圆盘一样的月亮早早升起，月光下是婆娑的树影和满院的银辉。一年四季，月明星稀之时孩子们最是快活，满大街充斥着他们的叫喊声欢笑声，从村东听到村西。

　 乡下流传着许多童谣，大多的孩子就是在静静的夜晚接受着祖母、母亲的最初文化启蒙。“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小妮抱猫来，吱扭下来了”，“说瞎话道瞎话，锅台上种个大西瓜，一个光腚小孩偷去了，瞎子看见了，聋子听见了，哑巴在喊，瘸子在撵，让个没有手的抓住了”……时间太久已记不真切，细想起来非常有趣。

　 乡下每家每户都养了不少的鸡，总是奇怪这里养的鸡太特别了，它们能飞得很高，像鸟儿一样栖息在树头之上。在鸡群里少不了有一只漂亮的大公鸡，独享着妻妾成群的优厚待遇。我们知道母鸡呵护小鸡，其实这大公鸡更懂照顾妻儿，每每刨到食物就会“咕咕”地把鸡群唤来让给它们啄食。孩子们都喜欢到鸡窝里捡拾鸡蛋，那是一份收获的喜悦，大概怕孩子们惊吓到正在下蛋的母鸡，所以，总会听到这样的叮嘱“看鸡下蛋不好，以后说话会脸红”。

　 每年的八月十五和春节是必须走亲戚的。严寒的冬季，不论是徒步还是骑着车子，总能热出一身汗，到了亲戚家里，热情的主人会抱来大捆的柴禾，在土屋中间点燃，这叫“烤火”，呼呼的火苗窜的很高，脸被烤得通红，身上的汗水也被烤干，有时柴草不好会被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这烟熏火燎的味道里品出的却满是暖暖的情义。

　 风箱是乡下人必不可少的厨房用具，那“呱嗒……呱嗒……”的响声，时时让人想起村庄里缭绕的袅袅炊烟，那才是人间烟火；想起母亲们搭在肩上的那条旧毛巾和湿透的衣衫；想起满锅的地瓜糊糊，热腾腾的白面馍馍……

　 许多鲁西南人都不会忘记吊在房梁上的馍篮子，这里装满了我们这一代人多少童年的渴望。因为生活的拮据，兄弟姊妹的众多，母亲们总喜欢把家中仅有的一点吃食放在这高高的篮子里，每当母亲站在小板凳上尖着脚摘下这充满了诱惑力的篮子时，几只发光的小眼睛会巴巴的盯着母亲那双象征着权威的大手，“给你一块”，“给你一块”……“去吧，出去玩吧”，呵呵，这时孩子们会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如吃人参果般一点点的细细品尝。清苦的日子依旧伴着童年的快乐。

　 初夏的麦收是一年里最忙碌的，天刚蒙蒙亮大田里已见收割的身影，一望无际的金黄全靠手中那把镰刀，耳鼓里皆是“嚓！嚓！嚓嚓！”的单调单纯之响，偶尔的几声杜鹃吟唱也似催人的“快割，快割”，顾不上直一直拱成九十度角的腰，顾不上擦一把和着泥土的汗水……身后的麦茬就这样在奋力地劳动中一寸寸扩大。

　　场院里更是一幅活跃鲜亮的画面。鞭儿甩得脆响，牲口拉着石磙大圈小圈骨碌碌的跑；男男女女，翻的，挑的，扬的，垛的……在火焰般毒辣的阳光下，在树叶饥渴的耷拉着脑袋纹丝不动的高温中，蒸烤出一张张黑红的脸膛，蒸烤出一季的希望。

　 麦儿熟，杏子黄，于是麦茬地里满是提着篮子拾麦穗的孩子，这是一个幸福的季节，因为每位母亲都慷慨地承诺篮子里的收获可以归于自己。用捡回来的麦子换杏，是当年多少孩子的企盼。馋嘴的孩子读不懂父辈们黑黝黝的皮肤里渗透的辛苦，读不懂度日糊口的艰难，他们欢喜的是年年此时长短不一的“换杏喽——换杏喽——”的吆喝声，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褂兜里酸酸甜甜、又大又面的“吧嗒杏”。那份久远的欢喜，那份忘不掉的酸甜，成就了一代人欢快的童年。

忆及轻逝流年，乡下生活的温馨与宁静，欢笑与汗水，似春季勃发的枝叶，在人心田弥漫开来，愈发的茂盛浓郁。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