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这个人,总喜欢山野里面的气息,总喜欢画那里的山水草木以及那里的林林总总。很多时候,我面对那些乱糟糟的、东倒西歪的野横百相,总是生出爱意,生出冲动,总要捉起笔龙飞凤舞地画起来。很痛快很舒服。不管什么时节,那里总是乱七糟八的,无法无天的。所以总是生动的,蓬勃的。但他们又有意或无意地遵着法度,迎着太阳,顺着风势,攀着山峦,附着沟壑,听着恢宏大气的天人的指挥,在天空与大地间形成了生命的韵律与气场。</h3> <h3>在那里,无论什么时节,生命都是可爱的。在春天里她是娇嫩清明的,在夏天里她是丰盈张扬的,在秋天里他是成熟斑斓的,在冬天里他是深沉静穆的。即使败落枯竭,也绝无萎靡气馁之相。他们骨头还在,精气神还在,生命的气度还在,大地的厚重和力量还在。你待在那里,身心一下就舒展开来,就神清气爽了,就有一种跳跃升腾的念头。</h3><h3><br></h3> <h3><br></h3><h3>在那里,我体会到阴阳交合是天地之大美。大自然的阴阳法则无处不在。柔与刚,冷与热,凹与凸,强与弱……处处都有阴阳的依偎和交合。阴阳和谐带给了大自然的魅力,野山野水也因此美得动人心魄。</h3> <h3>在那里,我体会到北方山刚,南方山柔,西方多直多方,东方多曲多圆,中国人尤喜圆融之道。那里的山啊,水啊,树啊,路啊,云雾啊,山岚啊,甚至人和牲畜,都无不发散着圆通和曲线的魅力。我看着景,画着画,笔头随着曲线和心性游走,滑行,感受着华尔兹的韵律,在曲线与圆和的陶冶中,享受着与自然共舞,与生命共振的快乐。……极乐时就想,川普的横冲直闯,怎么能比得过我们的太极拳和阴阳鱼呢?</h3> <h3>我常常追问自己,为什么对这些荒天野地的东西,对这些没跟上时代变迁的、古朴的山野百画不厌?……后来总算想明白了,那是在画自己的青春啊!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整整八年零四个月,我人生的黄金时代,就是在大山深处度过的,就是和这些山林,草木,庄稼,猪牛,灰瓦木墙的农舍,纯天然的男女老少,年年月月朝夕相伴度过的。如今看到这些,就像看到自己的青春,画着这些,就像画自己最生动最蓬勃的季节。</h3><h3>我很眼红陈丹青这类文明人,一出生就落在海派文化的窝里,从小耳濡目染高大尚的美术,音乐,文学什么的,虽没拿什么文凭,但那文化艺术修养从根里就有了。后来又从西方荡了一圈回来,地球上的文化全装在脑袋里,放眼世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自然是底气十足。那一对眼镜里全是智慧,写满了深度与厚度,无所不能无所不通。</h3><h3>我本山里人,生就一副小农相,哪里顾得上来来去去的潮流,和那些考验智力的云里雾里的高谈阔论。只想蜗居一处,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自耕,自足,自恋,就像时尚的少男少女们兴致勃勃地玩自拍。我画着圈,画着曲线,画眼前的山林草木田畴农舍,画上面的蓝天白云,画下面的山沟小溪,同时也画着自己的青春少年。老祖宗说了,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天人合一,我这么念着,感受着山林草木的体温,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眯着眼努力使自己去合一,真觉得十分有趣十分好玩。如此这般,实在是身心愉悦而不知老之将至。</h3> <h1> 一画一说 </h1> <h3>现在,追求野味追求野性,很是一件显酷的事。现代文明把自然人化的风头正盛。千姿百态的生命正被逐一规范,弄成规规矩矩,俯首帖耳的样子。我本山野莽夫,实在受不了了就钻进大山的沟沟里,拉野屎屙野尿,和身边疯长的野草野木们畅享生命恣意之乐!哈哈哈哈哈哈!</h3><h3>(取材于万源大竹河岚溪沟)</h3> <h3>对我来说,彬彬有礼和温文尔雅是可怕的。它定是抑制了自己的天性和本来的活力。时间一长,那必定存在的野性就憋不住了,一旦发起威来,不消说是要毁人的。哪像这一片野地,毫无拘束,自在而烂漫,生动而健康。和他们在一起,踏实,安心,性情也随之通泰而快乐!(取材于大竹河岚溪沟)</h3> <h3> 夏天即将结束,但热力未减,余威犹存。这是我今年画的最后一场雪。这雪很温润,包裹住农家暖热的日子,其情融融其乐融融。……神性终究抵不过物性,走出画室,知了的鸣叫马上就携裹来一派燥热。</h3> <h3>本来,此刻的山是稳重的。但面对绿水青山,面对这些新绿招展的生命,我早就烂漫开来。自然就要把山往烂处画,往狂处整,往迷糊处弄,直到弄得我舒服为止。[憨笑][憨笑][憨笑]</h3> <h3> 在这个世界上,阴和阳都是很美的东西。我歌唱阳光歌唱田野的时候,特别用情来抒写阳光下的阴影。阳光有多么灿烂,阴影就有多么丰富;阳光有多么热烈,阴影就有多么柔情。不要以为阴暗是见不得人的丑女,她和光明是一对美丽的双胞胎。</h3> <h3>我崇拜太阳的光辉和强大的生育力。阳光的普照下,一切都是蓬勃的,繁茂的,燃烧的,有力的。生命在阳光下迅猛地繁衍。什么斯文啊精致啊娘炮啊伪娘啊通通都不见踪影。……(取材于大竹河)</h3> <h3>许是眼花了,许是离远了,许是压根就没想细看。眼前的山沟沟,一派混沌,一派迷糊,杂彩缤纷,恍兮惚兮,唯有生命的载歌载舞。</h3> <h3>眼睛也就那么一扫,就喜欢上了这面坡。树,石,草,都很野,好像没人管束,显得自在而放荡。但有耕种痕迹的土地,使这面坡的野性有了些文明的底蕴。我有些明白了:原来我喜欢的是,有文明做底料的野性。[呲牙]</h3> <h3>不知什么时候,我好上了粗、野、乱、涩了。离开了优雅和华丽,老往大山里钻。一看上山里毛耸耸皱巴巴的景,心里就舒服了。一画上这些景,就总也玩不够。一道道,一层层地涂呀抹呀扫呀,总想弄出那种涩巴巴,乱麻麻的味来。我想,山里的生命就该是这种样子:朴素,生动,还有点粗野。</h3><h3>(取材于大竹河)</h3> <h3> 我在大山里生,在大山里长,在大山里度过了很多酸甜苦辣的日子。现在我特别喜欢山。</h3><h3> 我喜欢的山不是那种雄壮巍峨、高耸入云,一看就是那种英雄人物的山。看那种山得使劲仰望,看起来头晕。</h3><h3> 我喜欢的山就像寻常老百姓,随处可见。他们健康,阳光,有力量,有朝气,看得到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或沧桑,或壮美,或妩媚,或妖娆,既高尚又卑贱。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辰,不同的地域,不同的角度,山的相貌真是千姿百态。就像读一本旷世的大书,你卯足了劲,凝聚了神,一页一页地读,一山一山地看。什么冷暖啊,曲直啊,强弱啊,阴阳啊,读着读着,看着看着,画着画着,直到有朝一日,突然就觉得读懂了人生,读懂了世界。(取材于大竹河)</h3> <h3> 在我见的这个世界里,森林是最像母亲怀抱的地方。她柔软,温润,有庇护你的遮天蔽日的绿荫,有发自生命根处的体香。游走其间,就像悬浮在子宫里的婴儿,充分感受着生命之流的滋养。</h3> <h3> 见到春天,就像见到青春飞扬的少女,心情特别欢愉。而这山野里的春天,又格外活蹦乱跳,纷乱中透出一点调皮,一点任性。正如没有粉饰的村姑,自然朴素,健康野性,灿烂得肆无忌惮。比起公园里井然的春意,这里的春色万箭齐发,可以直达你的五脏六腑,把你冬眠的生命鼓动起来,振发起来。</h3> <h3> 遇到好看的山,总忍不住想拉近了看。不是为了看什么结构,以便画那些起承转合,阴阳向背。而是想看山上那些林林总总的生命,那些形形色色的树,色彩各异的花,像雾像烟的草,和枝叶茂发的庄稼。这些毛绒绒的东西很有生命的亲和感。这就像看一个人,看一个美女,看得兴起了,就凑拢了去凝视那些丝丝头发,眉毛,眼毛,甚至那些颤颤巍巍的毛孔。生命就是这种秋毫毕露的样子。</h3><h3> 我想,大笔一挥,把山画成深浅不一的色块,仅仅作为一些房舍的背景,那对这些风姿绰约的生命是多大的漠视啊!……我要抚摸她,轻揉她,甚至是搅动她,用尽万般柔情,把山的这些生命画出光彩、画出情意来。</h3> <h3>本来就是一片招人嫌的荒坡,因为春天的到来,草发了,芽冒了,花开了,荒坡就有了一派毛绒绒的生命气象,顿时就活跃起来,妩媚起来,好看起来。</h3> <h3>渺小的人类,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大自然的操弄。烈日出来,人就热;雪下来,寒风刮来,人就冷。一到春天,当你走进山里,大自然就把熊熊的新绿铺天盖地掷来,那些菜花,那些草木,那些山坡,带着放肆的野性,就把你的生命鼓荡起来。</h3> <h3>对我来说,山沟沟总是迷人的。钻进沟里,只见溪水长流,林木丰润,一步一景致。远离了人群,这里满眼都是簇拥和生命的快乐。</h3> <h3>在娘炮障目的今天,一见这杂木横披的恶山野岭,一扫都市的娘娘气,身上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强力。野山生出野蛮的人,这种山越看越爱煞个人。(取材于大竹河)</h3> <h3>早春的大山,依然一派冬日浓重的枯黄。但春天的阳光从云缝里撒下来,山就醒了。就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就有了白灿灿的山花,老房子周边的树林,一瞬间就爆出了明艳艳的鹅黄。</h3><h3> 大山活过来了,满眼都是笑声。(取材于大竹河)</h3> <h3>一条山沟,一位流光溢彩的美人。</h3> <h3>山里面的初夏,灿烂,清凉。阳光撩动树林,拂过田野,掠起小河的粼粼涟漪,搅出清纯而明媚的轻吟浅唱。蓝色透明,绿色张扬,黄色跳跃。太阳受了她的色诱,堕落在林子间,和她似醉似醒地缠绵……[憨笑]</h3> <h3>一束阳光,把这片山林变成主角:土地红润,林木灿烂,农家温暖。本是无奇的山沟,恍惚间成了梦中家园。</h3> <h3>在这个世上,有这类风景,总能牵发我最温柔的心线。她不是游人如织的名山大川,也不是倾力打造的康乐家园。她就是这么一条沟,一弯水,一坡盈盈的草木,一些丰茂的稼禾,和几多暖和的润土。你面对面凝视她,你在他乡念想她,这好像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就涌来一波波的温情,你的心就柔软下来。</h3> <h3>低冷的天气里,常常想些暖和的东西。这个时候,故乡的风景就浮在了眼前。天空,山林,土地,都热烘烘的。草木绿得晶莹,沃土饱含奶汁,很亲热,很诱惑,就像年轻的母亲开放的胸怀。走进这风景里,身心就能获得透彻的温暖。</h3> <h3>阴的山,阳的坡。阴阳和鸣,天地大美。</h3> <h3>有种情愫,叫乡情;有种审美,叫朴素;有种生命,叫自在。面对这片乡土,凡此种种全都涌来。既分明,又浓混,既清楚,又糊涂。但我知道,这就是我在意的地方,就是我喜欢倾心捉笔涂绘的地方。</h3> <h3>如果你是一个感情很满的人,如果你是对这个世界怀有善意的人,你就会觉得,你眼前的这一窝草,一棵树,一捧土,都是有体温的。放眼到天空,云彩,山峦,森林,都有生命的温暖拥抱着你。你会感到这个世界很爱你,你呢,也会加倍地爱这个世界。</h3> <h3>我想用几种原色画出眼前张扬的山林,画出那种没经教化的生命本相,没想到出现的却是奔涌的血。</h3> <h3>在大巴山的高坡上,望着秋阳下的干包谷林,我满含泪水,跪拜生命的辉煌。包谷杆干了,枯了,皱巴了,再不水灵了。但骨气还在,精气神还在,蛮野的雄风还在!朗朗乾坤之下,他们还是那血性十足的真汉子!</h3> <h3>干枯的包谷叶,如此斑驳,如此多彩,如此妖娆!大巴山养出的野性还未泯灭,长天厚土炼成的倔犟依然如斯。</h3> <h3>秋光朗照,绿色环绕。巴山枯黄的包谷林,依旧相亲相爱,几多缠绵。这是晚秋的生命之歌。</h3> <h3>近些日子,我无可救药迷上干包谷林了。起先只是因为好看。阳光下的林子金灿灿的,枝干的血管四通八达,活像一个个血脉喷张的鲜活的生命。后来,再看没有阳光的包谷林,也好看。像一排排大战后的士兵,虽然有些歪七倒八,倒也不乏冷峻,刚毅,但血性还在,生命的温度还在,甚至还有男子汉的丝丝柔情。</h3><h3>一幅难以尽兴,不觉间就画出了一个系列。</h3> <h3>在巴山地区,看到一个人粗野,没教养,就说,包谷山上下来的。同一个玩意儿,平坝里称玉米,山里头叫包谷。包谷就是山的象征。大山里那一片一片的包谷林,骨子里都透着巴山的野性和风骨。即使面前这东倒西歪的干包谷林,也都显出了野蛮,不屈和倔强。</h3> <h3>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野树野草,特别亲切特别温暖。因为不在庙堂,都显露出了真性情。在没有管束的山地里,都放松了身子,没了站像坐像,笑着,闹着,和美得很。生在矮处的,那些肉嘟嘟毛绒绒的杂草,也如幼儿一般,张开双臂,索要着天空的怀抱。</h3> <h3>这些场景,总是激发出我柔和的情绪。看着这景,我就能闻到树林里的清新味,褐土的泥腥味,落叶的腐烂味,菜地里刚淋了肥的粪水味,猪圈边的酸潲水味……。这些就是我青年时代,生活了八年零四个月的山村。我画这些土风景,与贫穷落后无关,与文明进步无关。我画的就是,我青春吃喝拉撒、挖地耕田的环境,少年记忆的点点滴滴,说白了,就是对我韶华的自恋。</h3> <h3>马建初,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重庆科技学院人文艺术学院首任院长,教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