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畔忆先生——悼恩师计秋枫

花郎—Saka

<h3>  杭城初冬,银杏叶尽黄始落时节,惊悉先生病危。几日之内,未能分身,忙碌中形同行尸,神不守舍,煎熬中唯祈愿护佑。公事既遂,便急奔东站乘高铁夜赴南京,当晚及次日杭州大雪,朋友圈唯见雪湖景致聚人群断桥等处,然此刻心情,高铁途中,恨不插上双翅,五味杂陈,幕幕场景纷过脑中……<br></h3> <h3>  先生儒雅,江南江阴人氏,人瘦削,性开朗,双目明大有神,曾烟无算,不近酒,然精于厨艺,善牌技,强乒乓,年轻时有闻舞蹈亦佳,未有幸见。言谈间双目多眯近缝且笑绽,授课并讲论学术时则间或瞪圆,伴手挥动,凛然间引人入胜,不怒自威。弟子不才,尝随习三载,叹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并所谓温良恭俭让者,当是先生不虚。</h3><h3> 三十余载,先生笔耕不辍,《欧洲的梦想与现实》《漫漫长路——现代欧洲国际体系的萌芽和确立》《英国文化与外交》《中国外交历程》等著述不断问世。后,先生任行政之职,自历史系副主任至南大图书馆馆长。所亲授学子遍各地各业。</h3><h3></h3> <h3>  尚记初见,文科楼上,意外迟至,先生微责几语,温严并露,随即宣读师从名单,恰是先生弟子。尝忆于先生家中,助理电脑软件等事,近午时,先生留饭,后又得幸几次品先生厨艺,叹美味,念尝试同门所未尝,此独乐胜众乐也。又忆新疆支教间,体验为师之道时,时接先生短信、邮件,嘱学业并读书事,于此大西北荒漠间之小城尚有自东南之挂念,如叮咛之于耳边,使学业不致荒芜,是先生也。再忆研三论文时,学力不逮,淹于浩渺文献中难以自出,先生如行舟渡者,屡明航灯于此黑夜海上,传方法,授要领,解疑难,后五万余言顺利过审,答辩师长现场有赞,后见先生,眯眼微笑,颔首示意,瞬觉荣幸之至。此等种种在心,不一枚举,多恐涕下。</h3><h3></h3> <h3>  三载前夏日,郭生自京返宁喜宴,先生亲至,然来去均长袖戴帽包裹严实,诧异问下,方知先生已患光敏之疾,隐忧之余,回杭做了些查询了解,终不了了之。后某日惊闻先生罹患恶疾。去岁夏末,前往探视,先生瘦削已甚,唯双目如电未变,且坚持外出迎候,说道手术颇为成功,已可进食些须粥饭,少食多餐而已。谈及工作,先生告已请辞南大图书馆长,学校几经挽留,终于同意。夏日世界杯间再见时,先生已迁入新宅,爱女考学亦定,加之病情稳定,心情甚好,并将新著签赠几名同学嘱咐带去。结束时,又坚留同饭,当时念及先生情况既好,机会尚多,不便久扰,便告别离去了。</h3><h3> 如斯种种,于此夜半列车中闪现脑海,纷乱杂陈,想来毕业离宁后,在杭城亦是十二年有余,府衙间行走小役,钢筋混凝土和数字虚拟丛林中,时眩晕于绚彩灯光。遥望,总是缺乏安静和方向。幸好,先生从北大楼伸出手来,取了一支绕满楼的藤蔓,做成一丝长线,将这个风筝轻轻系上。</h3><h3> 每次返宁都会到南大校园,南园北大楼前等处久伫,对熟悉的建筑和道路一一致意,每次在南京也都感觉温暖。而此刻的车站,深夜的南京,却冰冷无比,到车站边寻些热汤喝下,便到宾馆胡乱睡下了。</h3><h3></h3> <h3>  次晨6时许,晓嵩载我直赴医院。先生已是数日不能进食,恰逢难得的清醒,见我来到,便眯目面绽微笑,频点头示意,一番不用言说,心意已明了的神情,随即将手缓慢伸起,我急用两掌心夹握住先生的几根手指,此时先生声音极其微轻,叫出我的名字,而我看着先生皮包骨头的身躯,泪水便要夺眶而出。猛然间察觉未妥,便急速收敛心神,放低音调轻声问候,又故作镇静的自天气起聊上几件美好阳光之事,谈及先生的乒乓球单手叉腰就打败我们几人时,先生笑了一下。约是十分钟上下,看到先生似忽停止思绪,眼神似空洞望着上方,不知是否疼痛突袭,便和师母示意告别后,悄悄走出病房。</h3><h3> 此后的几日,天意使然,在宁公干,地点恰又极近,得空便过去探望。但并非每次进入病房,有时只是坐在门口,与几位久未谋面的同门聊天,晚十时后亦有两次跑去,仅是门口站着,小窗遥望一下仪器上流动起伏的监测曲线,几度徘徊便离开了,一种有心无力,无力可使的感觉。离宁前再去医院,先生睡眠正沉,药物作用下,清醒时亦发减少,轻轻的鼾声,缓重的喘气,而近两日血压降低了很多,连饮水也变的费劲起来。心中一念,难道此次别离……</h3><h3></h3> <h3>  先生终于还是走了,在病痛中过了五十五周岁生日并廿四周年结婚纪念日后八天,离开了他心爱的城市、学校,离开了他遍布各地的学生,离开了他不舍的家人。</h3><h3> 得此讯息时,正在市民中心,虽早有心理准备,心中还是突然一紧,猛然感觉北大楼拴住我的那根线断了,如在外的游子,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家园中父母若是不在,游子于故乡,毕竟生疏渐生,沉重渐长了。</h3><h3> 而此时冬至前后,细雨湿蒙不止,浓雾锁江,窗外的钱塘江虽咫尺可触,仍是茫茫不清,只模糊的看到两艘低矮黑长的货船慢行其中,外窗玻璃上的雨滴却在一点点积累密集,不时地会有一颗颗汇聚成珠,终于,饱和到不能自制,便化作一行行泪水流下来……</h3><h3></h3> <h3>  或许不应如此黯然,因先生在最后的时候,用生命亲授了最后一课,难以想象,在病榻上伸手都困难的时光,先生是忍着怎样的病痛,用了多少的时间和气力,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这旷世的亲笔答谢,之洒脱、之胸襟、之情怀尽显一代文士傲骨风范!</h3><h3> 此一课见之,先生谦逊,严嘱身后不得夸说其学术成就;先生博爱,捐出自己的眼角膜,救助他人;先生坚强,与病魔斗争两年,未尝言败,病中穿插讲学和指导学生; 先生风趣,自言过去先寻一处山清水秀地,等老友几十年后重逢切磋牌技;先生豁达,生前自寻定墓地,自去拍遗像,自书致谢词,而答谢词最后则赫然说到:“尊敬的朋友们,计秋枫现在恳请大笑三声,送我上路!”</h3><h3></h3> <h3>  此最后一课,弟子自铭记于心,以此行走并奋争笑傲今后的人生和道路。冬至钱塘江畔,银杏叶终几落尽,此刻雪花又飘下,寒冬中噙泪书挽联:</h3><h3> 赤子之心,诚朴温润君子,身负凌云才志,躬耕桃李不言,自称三十二年教书匠;</h3><h3> 将相胸怀,敦行师长文士,天惜襟抱半开,大笑三声送别,实是百数十人引路人!</h3><h3><br></h3><h3><br></h3><h3> 不肖弟子旺泣下</h3><h3> 于钱塘江畔</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