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一生绚烂为谁开

谢高玲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蝉声打破了夏日的宁静，那枝头鸣叫的蝉，像是在诉说着陆小曼即将走完她生命中的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哀歌！

        长夜漫漫，枕边孤凉。回忆的潮水汇入眼眶，湿了谁的脸颊！无数个泪行千行的日子里。陆小曼一个人默默地挨过了三十多年漫长的夜。眼前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画面，这样的夜晚在三十多年前，那时她年轻时，她喜欢这样的夜，觉得自己像是为夜而生，每当夜幕降临，她的这一天才是真正的开始。可是如今这样的夜还是夜，只是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漫长了呢？她躺在床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回想着年轻时那鲜花着缀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往事历历在目，脑海中放电影般的旋律响起的时候，她正置身于灯红酒绿的大上海，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挥霍无度着青春年华。然而转眼已到暮年。

        过去的一切都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酸甜苦辣样样尝过之后，方知人生不过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凄凉。小曼明白了曾让她醉生梦死的百乐门，填满的是时间的缝隙，空虚的却是自己的灵魂。只是唤醒她迷茫心的那个人，却是她最爱的人，用生命浇醒了她，这代价太大了，已至于她用一辈子的孤苦伶仃来赎罪。丈夫丧生后，她清醒了。她这一路走来，曾得到了太多的瞩目和赞美，让她迷失了自我，拿青春财富和健康挥霍浪费。辉煌时的日费万钱，让她对钱没有概念。落魄时难买一块像样的手帕。她为了他不惜赴场蹈火，成为万人唾骂的人。只是如今唤醒她的人却与山川化作一缕孤魂，她悲伤得一度昏厥，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总奈何却挽留不住爱的人，只能靠典当昔日的回忆来度余生。

         打开那个回忆的八宝盒，走进一扇半遮半掩的门前。陆小曼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一身白色公主裙配着马靴着装的她，正坐在钢琴前弹着她心爱的曲子，身后坐着绅士的父亲和名媛的母亲，一曲完毕小曼飞奔过去投入到父母亲的怀抱。望着这个聪明伶俐可爱的女儿，陆定很是喜欢。他觉得小曼就是老天送给他们夫妻俩最好的礼物，妻子吴曼华是江浙一带无人不知的才女，他这个财政部司长，身边有如此优秀的两个女人陪伴左右，许是他前世在佛前种下的因，今生才有如此的福果。在夫妻俩的精心呵护下，小曼生就了优越感、荣誉感和自信，也使得她在具备才情的同时，养成了骄奢任性、清高自负的个性。在北京外交界锤炼的三年里，陆小曼已经声名远扬，成了京城中名副其实的一代名媛，社交生活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精通几国语言，擅长歌舞、吟诗、作文、绘画、弹琴，当时还流传着“南唐北陆”的说法，“南唐”是上海的大家闺秀唐瑛，“北陆”便是北京的陆小曼。这样一个女孩确实堪称才女。胡适曾说：“陆小曼是旧时北京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似乎日月星辰都只围绕着她一个人转。生在一个这样的富贵家庭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小曼此刻的心情我想应该是平静的。

        这样一位奇女子，想必当时前来陆家提亲的也不少吧！但是能够配得上陆小曼的又有几人呢？在父母亲千挑万选后，他们筛出了才子王赓，于是19岁的陆小曼便奉父母之命与王赓谈婚论嫁了。从订婚到结婚，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属于名副其实的闪婚。陆小曼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做了别人的老婆，她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是风花雪月，什么是爱情。许是因为太过苍促，不了解的情况下，才导致了婚后的不如意。王赓以为给了小曼所有的物质，小曼就会幸福。他爱小曼但他不知道小曼想要的生活并不是只是物质的丰盈。直到小曼认识了徐志摩她的感情才刚刚开始。为了徐志摩她放着将军夫人的富贵日子不过，而选择离婚嫁给穷酸教书先生徐志摩。这在民国时期是不能理解的，当所有的人都反对陆小曼和王赓离婚时，王赓却同意放了他心爱的小曼，他说：“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给她快乐和自由”。事实也证明王赓是爱小曼的，在和小曼离婚后他也终身未再娶，一直孤独到老。徐志摩去逝后，王赓想要照顾小曼后半生，但小曼拒绝了。我想小曼当时拒绝的理由定是因为他觉得欠王赓太多，不想再连累他。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陆小曼慢慢从恍惚中醒了过来，床前那个端药送开水的人，不知道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徐志摩走后，在陆小曼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翁端午挺身而出，对小曼不离不弃。小曼晚年常年卧病在床，他不离病榻前，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翁端午默默的陪伴在小曼身边三十三载。翁端午家有贤妻和五个子女，在养家糊口的同时，他在徐志摩去逝后供养开销甚大的小曼，并花钱让她向贺天健学山水画，虽然经济负担很重，但他从不断了小曼的经济。翁端午去逝前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陆小曼，他托付赵家璧、赵清泉在他走后多多关照小曼。小曼在心里非常感谢他，她脱口而出说了声：“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因为这一生，我只是徐志摩的妻子”！

      徐志摩的离去给了陆小曼一沉重的打击，当所有人都责骂她时，有谁看到她的心也在滴血，大家都认为是陆小曼不肯北上才导致悲剧的上演。而最痛恨陆小曼的是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一年来家中不断横生变故，发妻才刚刚离去不久，没想到引以为骄傲的儿子也惨遭不幸，丧妻丧子之痛，让这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惨痛不已。徐父断认定是陆小曼害死了他的儿子，若不是她挥金如土，志摩也不会为维持生计而四处兼职，长年累月南北两地往返奔波。若不是陆小曼的出现，他们徐家上下安宁太平，哪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以至于徐志摩的追悼会，徐家拒绝了陆小曼的参加，试想一下作为徐志摩的老婆不能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程，她心里的苦和痛又有谁能读懂呢！每次想到这些，她的心都揪成一团隐隐作痛。

        陆小曼本来就体弱多病，经这次丧夫之痛后，她的身体更加虚弱了。她素衣着装，褪去铅华，不再装扮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个年头。昔日那个容光焕颜，光鲜亮丽的小曼不见了。她本想随丈夫一起去的。她曾在日记中写道：“到这儿，我不觉要向上天质问为什么我这一生是应该受这样的处罚的？是我犯罪么？何以老天只薄我一个人呢？我们既然在那样困苦中争斗了出来，又为什么半途里转入了这样悲惨的结果呢？生离死别，幸喜我都尝着了。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不死还等什么？”可是看着年迈的母亲，她不能自私的抛下养育自己的亲人不管，她不忍心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再次出现在她的身上。徐志摩去逝的时候，徐父的伤心难过她已经目睹了，所以她有必要为母亲养老送终！那怕灵魂随志摩而去，躯壳也不能死去，她要再看看老天还有什么更惨的事来加罚在她的身上。想到这些小曼已经泪流满面了。

        陆小曼化悲痛为力量，她开始简化自己的生活，简化救赎的心灵。尽可能的把自己的心归于本真，归于平静，归于简单。让心变得淡泊、安宁，她深居简出，让自己远离了喧嚣，做一个徐志摩希望自己成为的那种人。从此大上海的歌舞升平已经不属于她了，她那妖娆妩媚的身影不见了，她的天空失去了彩色。在悲痛和重压之下，她在沉寂中认真的学画，因为徐志摩在世时喜欢她画画。整理徐志摩文集，整理他的遗稿，让丈夫的才华流传于世，陆小曼尽责的做一个亡夫女子理所当然要做的事情，一心一意续写着丈夫已然搁笔的篇章，这是她后半生用尽心血去做的事，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想到还能为志摩做点事，此时的她心里稍微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她嘴角的微笑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陆小曼经历了烟火锤炼之后。1933年整理了徐志摩的《眉轩碎语》，发表在《时代画报》上。1936年陆小曼出版了《爱眉小札》，同时还整理出了《徐志摩全集》的基本稿子约十卷。小曼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以告慰徐志摩的在天之灵，也算为志摩做了一件事，给自己救赎的心灵一个交代。还让那些不相信她的人看到了她的改变。我想此时的徐志摩在天堂也终于可以安心了，也可会心的一笑了，因为她的小曼终究没有辜负他。如果没有小曼的坚持和全力搜集资料，后人是无法了解他的旷世奇才的。小曼用余生完成了志摩的心愿，也绽放了自己画家的风采！小曼想着志摩一直希望她成为这样的人，现在她做到了，志摩会原谅她年轻时犯下的错吗？她茫然的望着窗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外的月亮很圆，住在华东医院的陆小曼，忘记了此时正是中秋佳节。吸氧管还在呼呼的作响，可她还是觉的呼吸艰难。她知道自己已时日不多了，但却不害怕。相反她还盼望着团圆，与她的挚爱徐志摩在另一个世界的团圆。1965年的春天，陆小曼的生命之火快燃到了尽头，病情日益加重，咳嗽不止，几乎不能说话了，人也日渐消瘦，脸上的骨头仿佛要脱皮而出了，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血丝，她努力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口头留下临终遗愿，委托陈从周、赵清阁出版《徐志摩文集》，希望死后和徐志摩葬在一起。1965年4月3日，她说，徐志摩来接她的来了，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她是带着希望和爱走的，她走的很安详，这一次她是真正的开心快乐了，因为她与徐志摩团圆了，从此再无分离。

       郁达夫说：“陆小曼是一位曾震动20世纪20年代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她的前半生沐浴过无限风光和热闹，享受过万千奢华的宠爱，后半生饱受了痛苦和煎熬，孤独终老。人生的大喜大悲在她的身上走了一遍。此生她为爱，开出了最绚烂的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