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一回法国的民宿，才知道这才是“民宿”

老归

　　陈强、陈佩斯父子曾合拍过一部电影《二子开店》，讲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北京城内出现过“家庭旅馆”这个情景。记得“家庭旅馆”在上海也曾经有过，这是因为那个年代上海的旅馆稀缺，南来北往的旅客在澡堂子里过夜是常有的事，苦不堪言，于是有的市民在家中“搁个铺”就被允许，特别是对返城后工作一时无着的知青以此讨口饭吃，更是眼开眼闭。后来，这种家庭旅馆在上海就消失了，再后来，上海周边江浙一带的一些农户办起了“农家乐”，除了洗浴等住宿设施齐全外，最大的特点是价格便宜见血底，40元一天，三餐全包，还天天可以吃到一只土鸡，由此也就吸引了收入低却又想去郊外散散心的群体，生意不错。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些农户的“农家乐”就演进到了“民宿”，更有一些商家嗅到了商机，大老远的跑到诸如洱海这样的景区斥巨资建“民宿”，一时间，“民宿”抜地而起铺天盖地，大多旅游景点，都以“民宿”为号召力。那么何为“民宿”？据称，“民宿”一词就是照搬了日本人现在的叫法，沿用的就是这二个汉字，含义是指农村中农民的“家庭旅馆”。再查，据称农村的家庭旅馆这种形式，在英、法等地早就出现，原因是人家城市化后农村人口减少，闲置的房屋便被拿来短期出租以补家用。严格地说，我是在不明其义之下曾经由内弟招待入住过一次“民宿”的，地点在乌镇景区内。这间“民宿”的样式，外观上和景点内其他建筑别无二致，小桥流水，就在脚边。这家“民宿”的菜肴虽说如“大食堂”一般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但所幸窗外的景色不错，流淌的小河，偶有扁舟划过，因此杯酒落肚，还是有滋有味。最大的缺憾是“客房”问题，铺位和卫生间紧凑甚至逼仄到了再无余地，宿费以铺位计，每铺600元，这个价位已比肩都市五星级。显然，这是厚利，于是精明的房主把原来房子的功能，尽最大可能都变换成了铺位，而且连房主自己也腾笼换鸟了，因此好端端的一出“民宿”，就荒腔走板变了味。

　　不说了，刻意而为和顺其自然，总有説不尽的距离，还是说说在法兰西住的“民宿”。

　　这是一家名为“雅朗热城堡酒店”的“民宿”，出现在“收藏家”网页上。很明确，这则广告的着力点，在于“收藏家”和“城堡”二字。至于还在用“酒店”这个名称，法国人就显得傻乎乎的，因为已经将家庭旅馆、农家乐、民宿换了三件马夹的我们，其实还是民宿更有号召力，这样一说，你既然在中文网页上贴广告，却又不谙“忽悠”的道道，这一家“雅朗热城堡酒店”的主人，确实有点二。

　　我们确定住宿“雅朗热城堡酒店”，是因为女儿的反复“劝说”。她的理由是，虽说住一天的价格有点贵，但这座城堡毕竟是一个年轻的收藏家买下的收藏品，而既为收藏品，自然是物稀为贵，借宿一天当然就价格贵，再说了，在有点神秘的城堡住上一天，这是一件很奇幻的事呀，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说完，还给我们上了一课：“人生几何，不能太怄”。

有道理！于是早早地就在网上预定。

　　说起来找这座“雅朗热”城堡，还真费了点劲。行车在一大片一大片农田间，曲里拐弯的，杳无人迹。偏偏法国人还生活在他们的那个2G时代，导航非常不给力，按道理在没有任何标识的乡间小路上走一点叉路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可这该死的导航，像僵尸一般，好长时间也唤不醒。由此，也劝说法国人，赶紧让我们中国的华为来给你们换上5G吧，又好使又便宜，千万不要老是跟在美国佬后面屁颠屁颠的，到头来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再说了，科学技术本无国界，他美国人在科技上企求独霸，这哪是一件办得到的事？用拘押别人企业高管以求得逞，这完全属下三烂的作派，没有一顶点大国风度，因此你法国人还是应该学学先总统戴高乐，做人要有一点点独立性。

　　“雅朗热”城堡淹没在一大片杉树林里，有点神秘。不靠近，根本无法识其真面目。庭院很大，和法国的很多景区一样，都是瓜子碎石铺地以防尘起。整座城堡的建筑面积，估计有三四千平米，在欧洲，这样的规模大约属于迷你型。不过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堡内照例有敞亮的舞厅、有神秘的地窑、还有迷你教堂等等。据称，该城堡由KingLouisXI路易六世建于1465年，有点年头有点来历，但是否这么往远了介绍有点夸大而增添号召力？这就不得而知了。那么怎么会弄到这位收藏家手里的呢？价值几何呢？当然，这更可能是隐私，但总应该选择性地介绍个一二三四吧。

　　城堡的主人自称是位收藏家，很忙。他在网上要求我们“准时”，说，早到，他外出不在，无法接待，晚到，也不行，他要休息。显然，这位收藏家并不靠“酒店”营生，他是将自家空余的客房租出去，属捞点外快，所以，这和24小时营业的“酒店”就不一样，显得很随意，很私人，因此，也很“民宿”。

　　我们紧赶慢赶准时抵达城堡后，终于见到了这位约四十上下的收藏家。像所有法兰西人坚持说自己的母语一样，语言的障碍，使得我们的交流只能靠比划手势，也正如此，也就解不开我们很多的好奇。比如，城堡内有大量的陈设，古色古香的，皆属主人的收藏品，那么是什么来历啊，能不能逐一介绍啊，再比如，收藏家自己也酿酒，也出售自产的香槟和葡萄酒，那么能不能演示一下酿酒的过程呢？还有，地底下很大的一个酒窑，又怎么会弄成了一个游泳池的呢？等等。尤其是那个迷你型的教堂，大门洞开，好像香火不旺，疑似废弃，这就很想听听主人的解释了。为什么？因为我们老是听到一种声音，说检视一下中国人身上存在的毛病，盖源自于没有“信仰”，再反观人家歪果仁之高大上，皆因为有“信仰”使然。且不说此种论调将“信仰”一词窄化为唯有宗教所独有，就说宗教本身吧，一个数据说当今西方人信教者越来越少，后来在多国参观过几十所洋庙，发现年轻人确实极少，事实印证了数据。那么怎样去解释这一趋势呢？我想，欧洲人相互死嗑了一千多年，无非是在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形态下为了争夺领导权，现在他们终于弄明白了，必须政教分离，让世俗归世俗，宗教归宗教，由此，人家自己都逐渐弄明白的事，你一个中国人又何苦瞎掰呢？再说了，你要信教，也没人拦着你，为什么要将全体中国人扯上呢？

　　可以说，众多的疑团，一个也没有得到解开。不过这也无关紧要，我们可以自己观察自己想像。好在，这次自驾游天气特别帮忙，白天总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夜晚清风朗月洒银一地。抓紧时间，我们在城堡左侧一个修剪得当的花圃中边欣赏也边评论。老实说，从这个花圃的局部来看，各式花卉编排有序，竞向开放，诧紫嫣红，一点也不输那个鼎鼎大名的莫奈花园。要说输，也就输在花园的规模尤其是主人的名气。由此，想到在审美上总不乏孰美孰艳无解的激辩，其实，既然自然界没有一叶纹迹相同并且彼此无可取代，那么何必在情感左右下厚此薄彼呢？再联想到对万事万物的认知，也是一样的道理，最糟糕的情况，恐怕是你患了人云亦云的毛病，放弃了独立审美独立思考，但是，这毕竟不足取。

　　夜幕降临，一片杉树林中，月光下的城堡，显得突兀、孤独。除了几个窗户透出点灯光，原本的静谧，就显得格外的寂寥。在门口踱了几步，伴随着自己脚下的瓜子片碎石声，我突然就想起了法国的经典影片《老枪》，想到了那一个“不问政治”的丹迪尔医生。平心而论，在众多的二战佳片中，这是我复盘最多的一部，因为我总觉得影片对刻画人物的心理变化最获成功。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个以挽救生命为神圣使命的天使，而影片的结局却是这位医生又嬗变为了冷血的战士。是什么原因令一个职业体面，物质生活优裕，“不问政治”，性格又是温和、善良甚至有点木纳的丹迪尔医生，最终“天使变魔鬼”了呢？答案是妻女被活活地烧死，是法西斯分子毫无人性的残忍。于是，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超现实的自然人当然不会存在，而一旦人性的底线被彻底唤醒之后，这一位丹迪尔医生，面对十数倍于已的匪徒，象站在手术台前一样的冷静且刀法精准，他用水淹、用陷阱、用一杆老枪，“大开杀戒”，最终报了血仇，特别是，雪恨之后的“面无表情”，这一幕，确实令人震憾。这个故事很精彩，故事设定的场景，就是眼下这样的城堡，想到这，使人倍感悚然，也倍感城堡的神秘。

　　夜深了，回到客房，才惊觉，这才叫真正的客房。原来，这一座城堡建筑面积有三四千，但主人用来招待客人留宿的客房，只有四套，只占总面积的一个零头。用主人交给我们的一把古老的钥匙打开我们的那套客房总门，一廊四室，分别是客厅、主卧、次卧和漱洗化妆室，面积大还不算，室内的装璜和摆设，似乎透出点贵族味儿。尤其是笫二天的早餐，且不说餐厅的考究，就说摊满了一桌子的食品和饮料，可以毫不怀疑地说上奢侈二字。见此，也就毫不犹豫地在留言本上不吝粉饰几句，不料，那位收藏家竟然乐开了花，马上去酒窑提了一瓶自酿的酒客气相送，嘴上还不停地叽哩咕噜。

　　天晓得，其实我倒底写了些什么，他能读懂吗，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