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致你们，致曾经

邬小美

曾经我希望自己26岁结婚，28岁 顺其自然儿女双全，即使知道老爸爱田园，我仍按照自己的预谋，连哄带骗把他请到城里的家中，带他的外孙、外孙女，教他们写字，教他们算术，教他们背《岳阳楼记》。他在温暖的午后一手牵一个带他们去小区游乐场，看他们笑陪他闹，然后算着我下班的时间，在夕阳染红银发的傍晚回家，为我们娴熟地准备红烧排骨，辣椒炒肉……我进门响亮地喊一声老爸，他比我更响亮地唤我丫头。我跟他说很累，他说累才叫做人生……

后来的今天，一切都成了我永远不会实现的梦。如果我说，这是我曾经唯一的人生梦想，一定会有人告诉我，人生还很长，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值得追求，还有更美好的未来等着我。所以呀，我到今天才说，说出这个小到有些幼稚只够说给自己听，但却是我所有生活动力的梦想。

这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那些曾经唾手可得的美好，一夜间在你眼前支离破碎后化为幻影，无论你怎么努力，终究只能眼睁睁地无能为力，直到后来，那段时光成为你心底、脑海挥之不去的噩梦。你也终于明白，人生只剩归途，人生不过如此。 一段时间，我让自己活在曾经的美梦，后来才知道，噩梦埋在心底最深，像肉瘤，像毒针，颗颗致命，针针扎心。我不敢睡，不想醒，我去别人的故事中求安慰，我去别人的旋律中找温暖，我去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找家……我没找到，最后连自己也丢了。索性我决定把自己丢得更彻底些，我把自己丢进没人认识我的茫茫人海。在那里没人在乎我的梦，没人了解我的故事，没人知道我曾经的绝望，没人知道我是谁……我把自己交给未来，交给上天，交给曾经想把握，想抗争的命运。

听说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我想我是这只鸟，可我也是那我海上的一叶扁舟，随风而行，随遇而安。我觉得命运啊，你可以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但是不管你把我带到哪里，你让我到哪个港口，我都在那个港口好好的安家落户，做我自己，然后按照我自己的节奏，过我认为幸福的生活。

是的，我要走了。

离开我的祖国，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离开我魂牵梦萦的那一座山头，离开我倾注所有心血的九华和平小学11班。目的地是南美洲一个叫巴西的国度，一座叫圣保罗的城市，一所叫慈佑的天主教学校。祖国的背面，跨越亚欧大陆，飞越大西洋，两万多公里，距离中国最远的国度之一，我的身份是一名外派华文教师。我没出过国，自理能力也很一般，我嗦了很多年湖南的米粉，吃了很多年火辣的湘菜，我不认识路，习惯了出门靠导航；我不会理财，习惯了带手机不带钱；我用惯了微信、百度，听惯了祖国的南腔北调……我喜欢西北的风沙吹进我的眼耳，喜欢站在东海的明珠上眺望故乡，喜欢让北国的飘雪钻进我的大棉袄，也喜欢南疆的浪涛拍打我的长裙。我喜欢旭日东升时昂起头颅高唱国歌，也喜欢隔40分钟响起的学校铃声。喜欢孩子们如百灵鸟悦耳的童声用力地叫我邬老师，喜欢如精灵般跌落的粉笔灰把我的手指染成各种颜色，喜欢那个在三尺讲台无比真实的自己……那个将去的地方我一点也不熟，我不会葡文，英文也不溜。那里和中国相差11小时，季节倒置，那里没有冬天，没有我的任何亲人朋友。还好，那里有我喜欢的热情，喜欢的夏，有我向往的阳光和未知。

90天前，我收到了政府的外派公函

80天前，我办理了护照，做了出入境体检，打了黄热疫苗，拿到了出入境健康证。

50天前，我购置了两个最大尺寸的行李箱，一个白色，一个粉色，我把过去装进白色，粉色则留给我的未来，我把一个塞得满满的，一个腾得空荡荡。

16天前，我与我孩子们的家长照了第一次集体合照。

8天前，我去某个街角吃了一碗久违的粉，放了很多辣椒，狠狠喝了几口浓汤。

5天前，我深深吻了那个我站了几年的讲台。

昨天，我整理与父亲的合照，我准备带着他去旅行。

每天，我躺在熟悉的小窝，等我的父亲来梦里唤我一声“丫头”。

今天，我终于说出离别这件事

明天，我一无所知。

亲爱的家人，请不要操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亲爱的领导同事，谢谢一路来的照顾和关心，一切都将深埋我的心底，我将永远祝福你们。亲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不舍却又那么懂我，有你们很满足。

亲爱的我的学生，我的人生有两次想要和时间赛跑，第一次因为我的父亲，我做梦都在跑，我边跑边哭，边哭边跑，我想跑赢死神，跑赢夕阳，最终我输了，第二次因为你们。多少个清晨我站在讲台前听你们读书听出了眼泪，多少次看着你们对我笑，我也笑出了泪，多少次站在玻璃窗前想象着你们长大的模样，想出了泪，多少次多少次离别的话说到嘴边，一见你们的笑眼却都咽了回去，多少次在你们低头的瞬间偷偷看你们的眉眼，努力地想要记住你们的模样。

直到今天中午，你们饭都没吃急匆匆地跑到我面前说有件事一定要向我求证，我仍然没说得出口，当我说不是真的时候，你们那么天真地欢呼雀跃，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就说要去揍那个造谣的同学。下午元旦集体观影，我领着你们往五楼走啊走，你们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和往常一样。可你们一个个红了眼眶，我不敢回头让你们看我的眼。观影回来，我知道我们该说再见了。我对你们每个人说了一番话，我说没有什么留给你们，最后只能给你们一个拥抱，于是，你们一个个排着队，我一一拥抱了你们，我们哭成泪人。

后来呀，你们给我写了很多话，你们说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我要搭乘的飞机炸掉，把机翼卸掉，你们说要我带你们走。你们要我去那边一定要给巴西的孩子说我们的故事，告诉他们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要我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们嘱咐我一定要记得11班，一定要回来。你们一帮人缠住我，一帮人在教室准备惊喜，然后对我深深鞠躬，对我说感谢。放学了，你们赖着我办公室不走，我说最后送你们一次，你们竟也心满意足地跟我走了，你们看到自己回家的公交车走了，竟然欢呼雀跃，骗我说要等下一趟人少的，于是围着我转啊转，寒风里的雨打在你们脸上，你们都不顾，只直直地看着我泪流满面，欲言又止。奶奶拉你走到公交站，你又跑了回来，又拉你，你还是回来……跟妈妈打电话骗她说今天做卫生，然后默默地跟着我又上了四楼，说再看看我陪陪我……

可我亲爱的孩子们，真的该是时候让你们离开我的怀抱，独自成长了。请不要悲伤，还会有更爱你们的老师伴你们以后，无论我身在何方，永远永远爱你们。亲爱的家长，请不要不舍，没有不散的宴席，请放心地把孩子交给接下来的老师，配合她的工作，像爱我一样爱她，半年前的恩情我将一直记在心底。谢谢你与你们的孩子，教会我爱。请相信你们的孩子，他们将像我在时一样用心努力地奋斗，快乐地生活。

过去的过去——就此别过。

所有的所有——珍藏心底。

未来的未来——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