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年介七旬的母亲因心脏病引发脑梗,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一星期了,她左嘴向右歪斜,左半身从刚开始发病时的不能动弹到现在尚有少许知觉,生活已无法自理,这对一生脚快手快的她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据父亲说,十二月十八号那天,是个连阴天后的大晴天,父亲用三轮车载着母亲去了十里开外的街上,买了二十七斤猪肉和五斤多排骨后,母亲拿了父亲给的二十元钱去买佐料,回来却被父亲告知是给了她三十元,多给了人家十元。一向爱较真的她立马回头去找卖家理论,却落得对方死不承认和一顿谩骂,她暴跳如雷却无计可施,回家路上郁闷不乐导致心脏病复发。
当晚她在家手动灌香肠至深夜两点,劳累过度的她上床后不久欲起床上厕所,却发现左半身失去知觉起不了身,想张口喊叫却嘴唇哆嗦舌头打卷,情急之下摔在了地上,大小便失禁……
一星期前因心脏病住院的母亲,因心疼花钱执意出院,出院时医生叮嘱其心要放宽,不能劳累,她似乎都当成了耳旁风。
得知噩耗我泣不成声,心疼至极。
曾几何时,我和二姐屡次劝说她和父亲放下心理厚重的郁结,结束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享几天清福再走,但他们嘴上应承着却依然故我且振振有辞,和年轻时不听话的我们一样固执得让人心烦又无可奈何,除了顺从似乎别无选择。
她倒下了,很难想像出她曾经走路生风让我追赶不及的样子;她嘴歪了,无法相信她曾能言善辩,让我遗憾自己没能遗传一星半点;她左手不再灵便有力,谁能知道善用左手的她做得一手可口的饭菜,让我慨叹有些东西学不来;她心善如佛,但也嘴不饶人从而得罪了很多人;她坚信勤劳可以致富,但勤苦了一生还是未能如愿;她一生死要面子,岂料面子却被儿女残忍地剥得精光。
如今躺着的她不再显现出焦虑,只是偶尔长叹一声,每一声都槌击着我的心房,搅醒回忆的深池,她这一生努力爱身边的人,唯独忘了爱自己,那长叹声里有惋惜,心痛,更多的是不甘。
“我不管他就弄不好啦。”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常被我辩驳的一句话,我总告诉她世上少了谁都一样,她不以为然还勃然大怒,凡事要亲力亲为,以至于她的不放手也成了对亲人莫大的伤害。
她双眼无神,面色惨白,看似平静,但内心的巨澜我懂,安慰,犹显多余。
坐在她右手床边椅子上的我问:“现在的您有么想法?”
“我有么想法啊……睡在床上了还能有么想法……一直在不舒服……没有人重视我。”她语调沉重凄楚,说完一滴清泪从右眼角无声地滑落。我很庆幸嘴斜了的她从最开始的讲不转话变得慢慢会讲了,且思路清晰,情况还不是最糟的那种。
我愧疚,垂头不语。
“要就一下过克(去)了还好些……现在不能动了是受活磨……我还怕你爸爸不耐烦打我——”她嘴角上跷,嘴向里窝着抖动着说。心,痛得不能呼吸,强忍眼泪看着她。
两老斗了一世嘴皮,彼此伤对方不浅,母亲的强势让父亲苦不堪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倒下的她将会在被父亲报复的恐惧里惶惶不可终日,蓦然觉得,行走不便的老去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或许,她会因自己的某些言行后悔了吧。
昨天晚饭时我与侄女在吃着她母亲做的牛肉火锅时,侄女边夹牛肉送往嘴里总边说:“妈妈弄菜不好吃,还是奶奶弄的好吃些。”
我说:“再也吃不上啰。”声音里明显拖着悲伤的尾音,不敢再说第二句,眼泪告诉我,再说,它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吃过饭的二姐在厨房洗碗回应着:“嗯,再也吃不到了。”那声音也失了真。
水哗哗流响着,筷子与碗碰撞着,电视声音很大,我们都不去看对方。
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母亲生来就是个大人,渐渐长大才知道她也是有父母的孩子,曾被外婆视为掌上明珠;一直以为母亲是我背后的大树,供我庇荫给我支撑,她永远都会稳稳屹立于我身后,哪曾料到根会枯竭干会折断,意外往往令人猝不及防;曾经以为母亲是本很厚很厚的书,我可以慢慢翻,殊不知再厚的书也有最后一页……
唯愿,母亲能穿衣,走路,吃饭,多看几个太阳和月亮,最好,还能站在路口目送我离去……<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