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对不起！我得放弃你了……

赤道蚂蚁

尊敬的来宾，亲爱的同事、各位朋友、诸位亲人：

真诚的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顶着严寒，来参加我给父亲举办的这场告别会。确切说来，这些文字写于2017年的冬天，时隔一年，而今却被我拿来，做了写给父亲的悼词。

爸，对不起！我得放弃你了——请原谅我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一年零一个多月里，你输给了命运，而我同样也输给了时间。面对胰腺癌这个可恶的魔障，我倾其所有，与它决斗了400多个日日夜夜，最终却只能缴械投降，并败下阵来。

爸，一直到今天的这一刻，我才能勇敢地接受你的离世，你知道的，这是我小时候特别害怕去想的情形。这个事实，曾使我长期陷于恐惧和绝望，然而今天，对于我跟你来说，竟是一个不同的开始。

爸，你我父子一场，这些年来，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离别，每一次，都毫无遗憾地迎来了重聚。但是，今天，你的转身，却永远改变了与我们联结的方式。

爸，对不起，所以我才举办了这场告别会。

面对一场道别，而我却无法说出再见。这些天来，我满腹悲痛、心乱如麻，礼仪难周，敬请各位谅解！

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投身乡村教育事业三十五载，可谓桃李芬芳。遵照他本人遗愿，后事从简，生前功名亦不再追述。无奈只好以书代言，指点键盘、追忆往事、一字一泪，以致沉痛哀悼之意！

2017年秋天，向来都豁达、自信的父亲一改往日的幽默，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平时与他很少交谈的我，后来才听母亲说，“你爸生病了，看他整天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害怕啊”。

我突然想起父亲前两年谈到“生病”这俩字时所说的话，“人啊，千万别得错病，吃饭时牙齿卡到菜，就难受得很，要是真抱病在床，不如一死了之。”

父亲言之有理。那些话被我突然想起来，却不禁打了个寒噤。也就是那几天，我格外能理解父亲满脸的愁苦。

这些年，经历了生活上的大风大浪，我一直都不承认自己还是那个脆弱的人。但是，面对父亲患了胰腺癌的检查结果，一场晴天霹雳，瞬间就把我击垮了。

回到家里，父亲一再追问自己的病情，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说：没啥大碍，输几天液就好了。

夜里，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抱头痛哭了很久。我害怕父亲得了医不好的病，害怕失去他，害怕失去他后的一切孤独与无助。

午夜时分，朋友开车到我家楼下，说要带我出去透透气。

他问我：“你想去哪儿？”

我淡淡地说：“找个寺庙吧，我想去拜拜佛”。

我浑身瘫软，斜躺在车里，一改往日的喧闹，只听见车窗外忽闪而过的夜风，像极了梦里的场景。

朋友陪我去了十里开外的佛学院。我独自一人走进大雄宝殿，跪在佛祖面前，默默地祷告：“大慈大悲的佛祖啊，请保佑我父亲健康起来……”

人在无奈的时候，便只能这样求助神仙。那天晚上，我围绕着大雄宝殿四周，挨个叩拜过十几尊的佛像，也道尽了所有的夙愿。

无论如何，我都要陪着父亲跟病魔一战到底。

父亲病倒后，母亲变得愈发焦躁，尤其是后来父亲做完手术，她甚至不止一次偷偷对我说：“你要多想想办法，他还这么年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父亲生病的这段时间里，面对疾病时的无能为力，我深深地感受过。对人间疾苦的理解，也愈发透彻。

在陪伴父亲跟病魔作斗争的400多个日子里，只要听说哪里有好医生、好方子，全家人便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听说哪里有先进技术，哪里有治愈康复的病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亲自去试试。

父亲服用抗肿瘤药的最初一段时间，身体出现很多不适，身子越来越虚弱，在他身上，我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精气神，感觉好端端的这个家，也被推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父亲在家疗养期间，他的好多朋友都会隔三差五来探望。大家聊着聊着，就扯到某某病人年纪不大就得了绝症，谁谁刚刚当上爷爷，癌细胞就扩散了……这类话语自然没有恶意，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惋惜。每每送走他们，我都偎依在父亲床头，对他说尽安慰的话，生怕他会沉溺于病痛之中，愈发绝望。

今年夏天，父亲的病情再次恶化，在先后转战郑州、南阳几家大医院，均为得到理想的治疗效果，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回到县城，开始了长达100多天的住院征战。

父亲的病情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尤其到了后期，难以忍受的癌痛，更是让他受尽了外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好在众多同事和朋友的鼎力帮助和及时接济，才让我在面对难关时，守住了最后的体面。

病魔挡道，人难胜天。

尽管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到头来，仍旧没能挽留住父亲离开的脚步。而今，我唯有将刚刚发生过的点滴，全都镌刻在记忆的最深处，时刻提醒身边每一个亲朋好友：好好善待身体，努力保卫生命，因为当疾病开始一点点蚕食我们肉身的时候，你根本找不到所谓的药神。

爸，对不起，这是我们的故事，我必须拿出来讲给大家来听。

“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漫天飘洒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你并不知道生活什么时候就突然改变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你被失望拖进深渊，你被疾病拉进坟墓，你被挫折践踏地体无完肤，你被嘲笑、被讽刺、被讨厌、被怨恨、被放弃。但是我们却总是 在内心里保留着希望，保留着不甘心被放弃的跳动的心。我们依然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地努力着。而这种不想放弃的心情，它们变成无边黑暗里的小小星辰。我们都是小小的星辰”。

爸，对不起，到现在我才明白，在我每天努力操纵自己人生的时候，其实你一直都立定在那个故意让我看不到的地方，为我助威加油，你祈祷所有的安好，也祈祷一切都能绵长，不知不觉间，就将我成长的灯盏混淆进时光的印痕。

最遗憾的是，我却在自己安逸的生活中忽略了你的日与夜。时间一秒一秒的流去，你也随着时间，滴滴答答地老了下去。无数个滴答声过后，最可怕的是到了最后，你居然如此安静而又真实的离开了我。

爸，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告别的时候不哭泣。

在你跟前，我一生都是那株弱小的藤蔓，这株有了你的庇护才能存活的生命，何尝不是一架巨大的天平呢？我在成人的路上，一边得到，一边失去。每天都会有更新的砝码被摆上去，每天也会有陈旧的东西，被推下来。是你，每天都在这个天平的一端守护着我。可是，如今属于你的时光，就像巨大的沙漏，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倒计时，你和我，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沉重的现实。

可怕的是，今天你真的离开后，谁来管我呢？——爸，对不起，我到底还是向你问出了这句话。

爸，对不起，作别的时候，纵然有千言万语，我都要再提醒你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最好的礼物。从今往后，即便遗世独立，我都要成为你身后最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