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山村

三秋桂子

　　年前冬日的小村毕竟有些萧索，烟囱里间或冒出的炊烟，诠释着这里还有人家居住。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些老人穷家不舍故土难离的，成了山村最后的守望者。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年轻一辈的都到城里买房子了，就是那些不能到城里买房的人家也大都把老房子翻盖了，黛青的水泥墙面代替了以前的黄石墙，村前大抵是这样，只在后村还有成方成片的古村保留，向人们诉说着小村的前世今生和浮世沧桑。村里“二大爷”说，现时这些老院落上边不让动了，说是留个念想呢，这样也怪好，还是住在老房子里心里踏实……

双脚确实是踏上了故乡的土地，身子也置于这熟悉的村庄，可这眼前的故乡却是回不去了，“人不能两次踏入踏入同一条河流”，过去的终是过去了，心里忽然有了份空落落的感觉。

我脚下小村叫王家山村，是养育我的地方。这里成片的院落依山而建，西高东低，像中国地势的三级阶梯，站在用山里石材堆砌起来的二级阶梯阶梯上，就能看到下面人家天井里的陈设布局，那挂在东墙上的苇笠那主人趁着天晴日好晾晒的印有古朴图案的床单那悠闲地咕咕着踱步的母鸡那趴在槐木凳子上打盹的黑猫所有的醒着的和睡着的尽收眼底。或许在这里本就没有隐私和秘密可言，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简单而又快乐。

站在进村的新修的水泥路上放眼东望，似有一种君临天下优越感，东边是越来越低的一望无际的田野，冬天正是休耕的时节，田野里刚刚犁过的耕地坦胸漏乳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爱抚，娇容毕漏。那镶嵌在田野间的村庄若隐若现，只看到萧疏枝桠掩映下红红的瓦屋屋顶。这时，心中还真有点“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呢，人就凭空多了些自信，不自觉的踌躇满志起来。

这里的院落的布局倚借山势，错落有致，每一块石头的运用是那样的巧夺天工，匠心独具，历经百年，还是那样的原汁原味结实挺脱，那熟悉的石墙那亲切的乡音那袅袅的炊烟，使那颗曾经浮躁的心瞬间平静，陷入对往事的遐想和回忆当中。

南墙根下”三爷爷“，“四奶奶”手拿柺棍坐在马扎子上晒太阳，像两个孩子似的说说笑笑，时光在悄悄流逝，日影移动，日头投到她们身上的影子也一寸寸地变短，或许这就是人生最惬意温馨的幸福时光。想起小时候每当正午日头晒得暖暖的时候，村里“傻二”也会在这儿晒日头，见到有推车担担的从这走过，就口齿不清地连比划带说：潮八，潮八。有时会脱下破棉袄寻找上面长老了的虱子，将它们捉拿归案后统统放到嘴里咬得嘎嘣嘎嘣的。嘴里嘟囔着：我让你咬我，我让你咬我。这次再回家时已经不见了“傻二”的身影，听母亲说他得病死了，虽然他是那么与世无争，那么容易得到满足。

那古老的石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像城里退休的的老人，或呆立在门口的墙根下或斜倚在半截拉块的断墙边，孤寂清愁，等待着好事者的驻足问津，把那曾经的豪壮咽在肚里，空留诸多相当年的英雄气短。

门前的胡同是那样的狹小逼仄，伸开手臂几乎就能触到两边的石墙，然而小时候的我却感觉胡同是那样的宽阔和寂廖，像父亲的肩膀，小时候坐在上面觉得是那么伟岸宽阔，后来却是那样的佝偻，父亲曾说等你两手能摸到胡同两边的石墙，你就长大了。可不是吗，当我做到时，父亲的腰就没有了以前的挺脱，后来，父亲老了，满头白发，再后来父亲就没了，他没有活到和“三爷爷”、“四奶奶”那样的享福的年纪，留下他的那根拐棍和母亲一起忍受着孤独。

我落草的老屋还在，那份念想还在，只是那失去的和逝去的再也回不来了，睡在城里钢筋混凝土的笼子里，我常常在夜半醒来时想起父亲，透过纱质的窗帘，冰凉的防盗窗外是月儿半弯，照见我滴落枕边的泪。

这里还真是块宝地呢。我曾问过母亲，咱们这么高的山上怎么就有那么现成的水呢？母亲想都没想就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她还说，日子是一样的日子，就看你怎么过。不识字的她竟能不加思索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看来人老了要么返老还童要么是会成精成怪的。

半山腰这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有一眼井，这眼仿佛吸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的老井，从来就没有干涸见底过，不管天多干旱，井里总有清冽甘甜的水。有一年大旱，方近左圆的井都干了，这口井里的水依然满满当当的，那年年除日，宋家山，杜家洼村连除夕夜煮饺子的水都没了，那些村的人家，提着保险灯，叮当做响的挑着钩担到这里来挑水，直到新年的爆竹炸响。

村里老一辈少一辈，都喝着这眼井里的水长大，翅膀硬了就飞出这古朴的巢窠。年少时的我也是这样，总想逃离这生我养我的小村，逃离这刀耕火种的地方，那时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如今年过半百一事无成，外面的世界又变得很小很小，人也像推磨一样，转了一算又回到了原点，感觉这里才是心灵的栖息地，这里能抚平生活的无奈和忧伤，这里有父母的叮咛和牵挂……无论走多远飞多高，当人生的帷幕落下，这里才是自己的根。

是啊，谁又能留得住时光，岁月的河流总是或欢快过忧伤的向前流淌，它是那样决绝，一去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