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如果没有野兔和榛鸡（《瓦尔登湖》五十讲之六）

毛歌

即使是在冬天，你也不用担心在叶子全部落尽的梧桐树林里，找不到刚刚长出来的野生蘑菇。蘑菇很少在腐败的叶子底下出现，它们喜欢梧桐树粗大的根部，那里靠近土地的表层，任何从地表散发出来的气息会第一时间到达蘑菇所在的位置，这一点说明了地上任何事物的生长，都应该和土地接近。我们嘲笑一些奇妙的想法，并且称之为“无源之水”。只要我们勇敢地追寻，并且在这个过程里绝不放松自己最初的意愿，我们就可以寻找到任何一条河流的源头。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后来我发现树根附近生长的蘑菇，还有一个更好的理由，那就是方便总会造访这里的野兔子和顽皮的雉鸡。雉鸡在能够不起飞的时候，总是愿意呆在地上。它们会左右甩动着屁股走路，雄性的雉鸡气宇轩昂，金属光芒的羽翼总是保持着令人惊羡的色泽，仿佛它们就是这片森林的唯一主人，这并非夸大其词，它们很少匆忙经过这片树林，喜欢走着之字路线的雄性雉鸡常常就会引吭高歌，吸引异性的注意。雌性的雉鸡比鹌鹑大很多，也是那种灰噗噗的样子，喜欢三个四个一起，围绕着一大片树叶，它们总是忙于寻找食物而极少聊天。遇到蘑菇的时候，雉鸡也不会成群结队的到来，它们依然喜欢单独行动。

比起雉鸡来说，野兔子就是这个林子的风。它们永远机警，骨子里对于外部世界保持高度的警惕并没有让它们被消灭或者被逼赶到一个狭窄的地方，自然界接受它们的机警，使得这种小心谨慎成为了生命繁衍的保障。林子里的兔子已经泛滥成灾，管理树林的工作人员会在十月份某个月色的夜晚，把树林封起来，然后潜伏在暗黑的地方用枪射杀野兔子。他们熟悉这些可爱家伙的行踪，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形下，一个晚上会打死很多野兔子，不过，只要枪声持续五分钟以后，其余的兔子就不会再出来了。它们知道厄运来临，比平时更加机警。我甚至怀疑在兔子窝附近，一定有一只勇敢的兔子在那里站岗。这些蘑菇是冬季兔子最好的食品了，细嫩的蘑菇，比起青草更有营养，也更有口感，蘑菇汁会流在兔子的嘴唇边。这些蘑菇养肥了兔子，加上漫长的冬天需要它们彼此靠近窝在洞穴里，所以，这会加速它们生育的高峰期提早到来，大约在梧桐树叶片有小手掌那样大的时候，小兔子就会成群地出现洞口外面，它们带着陌生的眼神迎接生命中第一缕春天的阳光。

在《瓦尔登湖》，梭罗和我们一样渡过了寒冷的冬天，他安静的在木屋里记述冬天的访客，冬天的动物，以及历史上第一个用最原始的方法测量瓦尔登湖的深度以及湖底的情况。这些充满细节的描述，显得冗长，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对于事物的关怀，任何一个普通读者都会一目十行地跳过，不像《最高的法则》或者《阅读》那样的章节有着令人觉醒的议论和耀眼的思想光芒。

“瓦尔登森林本地的方言”，这是梭罗关于森林里冬天各种动物叫声的形容。恰好是在这样的句子里，你可以看见梭罗的用心。如果你是一个东北人，到了温州，很快你就可以听懂温州的方言，或者你是一个山东人，在南方的广州生活，要不了好久，你也会说“锡晒你”，而一个湖南人到了东北就可以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说“稀罕你”，这会为双方带来莫名的喜悦，这种语言沟通的方便创造了亲切感。梭罗是自然的孩子，这一方面因为他要实验先验主义的文学思想，一方面他终究是一个自然的宠儿。他熟悉这些万物之灵，他用超长的篇幅记录猎狗和猎人追杀狐狸的整个过程，这近乎一段电影短片的制作，隐藏了太多梭罗的思想。如果你连梭罗关于自然世界的详尽笔录都没有极大的兴趣阅读，那么，你要真正读懂《瓦尔登湖》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对于居住的钢筋混凝土的房屋没有任何了解，对于辽阔的自然就更没有心思去亲近。你要一个从小就骑在马背上去读书的包头女孩和一个坐在公交车上去读书的上海男孩聊天，双方除开好奇，其实没有更多的试图了解对方的意愿。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唯一进入对方的生活，就是你要在那种生活里生活。没有捷径。

显然，保持我们和自然的关系，意味着我们要了解自然，热爱自然，生活在自然中。我在第五讲里面谈及的简朴生活原则，如果你有良好的和自然的关系，你实行起来就会更加容易，并且充满信念。简朴如果不是出自自然，那就只是虚假。

长篇的自然世界的笔录，一直在考验我们的耐心，这会为我们的存在提供一个巨大的好处：在一株野菊花的面前，我们是否拥有一种闪耀着生命光芒的观察能力，我们甚至想拥抱它，把它植入我们梦想的土壤，一大片黄色和白色野菊花相间的旷野里，你就站在路边，蜜蜂飞跃过去，你听见那种宇宙开始酝酿甜蜜液体的声音。

我们的教育从来就没有培养过我们应该如何善待生命的耐心，我们接受的都是迅速成才，做一个夜晚的奇梦后第二天就可以遇见金山银山，我们希望暴富，幻想唾手可得的事情。这是教育的最大失败，它直接导致道德力量的溃散。学会仔细聆听自然的声音，学会尊重阅读过程里带来的耐性美德，都会帮助我们认识生命。一个从小拥有耐心的孩子，他在日后的婚姻生活里会变得宽容大度，彼此成全和相互鼓励。至于没有野兔子和榛鸡的乡野，将会是贫瘠的——这样的论述，就经由梭罗长篇的自然笔录而成为了醒世恒言。

你要抓住梭罗的思想，你要和梭罗讨论道德的情怀，你要和梭罗一样，过上简朴的生活，追求高尚的时光，你就得跟随他的脚步，在瓦尔登湖畔行走，或者在冬天，目睹猎狗消失在白雪皑皑的森林……

如何阅读《瓦尔登湖》：

第一，在你最不愿意阅读的地方，停下来，思考：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情形?

第二，哪怕你是一个人过日子，你也可以在书桌上养一盆适合室内生长的植物，学会观察它，懂得它的习性。

第三，如果不经意看见花园里一朵格桑花的粉色花瓣上有一条青虫，就在那里花十分钟，看看你发现了什么。

第四，学会用漫长的笔墨记录你的人生，这会拓展你活着的时间。这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