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知青岁月</h3><h3>——1·眼泪</h3><h3>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的岁末,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在中国大地上,忽然涌现出一条河,这条河,它不是来自深山、林莽和高原,而是从人们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河。泪水,一滴一滴,一股一股,在夜以继日地流,在无声无息地流,有多少人在流呢?有八百多万人,不——这仅仅指走出校园的学生,但还有他们的母亲、父亲、兄弟、姊妹和亲友!也就是说,有数千万的人在流泪。眼泪,流湿了多少条毛巾?流干了多少双眼睛?以致流不出泪水,开始流血了…啊,泪水,永无止泻地流,从知青的脸上,从知青亲人们的脸上,流啊流,一直流到车站,流到码头,就在汽笛突然一声惊叫时,泪水——激起了冲天巨浪,喧起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别了啊——妈妈,别了啊——爸爸,别了啊——亲友,别了啊——故乡!分离,哭天叫地的分离,伴随悲伤的泪水,流向深山,流向荒野,流向草原....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华夏大地上流,在中华五千年古国历史的记载中流,……五十年过去了,至今,这泪水河,依然在流,始终如一地在流,永无止泻地在流…</h3><h3>知青岁月</h3><h3>——2·一颗星</h3><h3>昨夜里</h3><h3>看到一颗星</h3><h3>划过眼角</h3><h3>不知失落在哪里</h3><h3>今夜里</h3><h3>我们走进万宝川</h3><h3>看到一片神奇的光</h3><h3>照亮记忆的心怀</h3><h3>于是我们想起</h3><h3>消失在夜空里的燃烧</h3><h3>忽然醒悟</h3><h3>其实你</h3><h3>并没有消逝</h3><h3>而是在这里</h3><h3>一直等我们</h3><h3>来寻觅</h3><h3>知青岁月</h3><h3>——3·从兰州开始</h3><h3>大雪纷飞中的出发,令人尤为感慨,心潮一路逐浪高。五十年前的我们,风华正茂,但心情沉重,母亲、父亲为我们流泪,“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教导,在耳边回响...回响...五十个春秋一晃而过,如今的我们,已是“七十古来稀”的人了,想起那一年,天气好冷呀!我们五百零九名知青,泪别校园,泪别兰州,奔赴灵台县万宝川农场,由此开始漫长的知青生涯。今天的集结出发,只有十一个人,但都是爷爷辈的人,思前想后,很想从内心深处呼喊:“一声万宝川,双泪落满襟”。战友陈东海前几天还说:“万宝川是我的延安,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唉,万宝川呀,我越来越想你!”然而,他却永远回不了万宝川。奥默从美国回来的女儿,不顾时间差的疲劳,专程赶来说:“我要和爸爸一起吃早饭,送他去万宝川农场”奥默望着老伴和女儿,眼前忽然浮现母亲、父亲的面影……</h3><h3>大巴车启动了,车厢里响起《我们这一辈》的歌声.....太阳出来了,雪花像星星飞舞,意味深长的雪啊,飞舞着,汽车在奔驰,向万宝川疾驰,恍惚间,我们不知穿行在少年时期还是老年时期——刻骨铭心的知青岁月中……</h3><h3>知青岁月</h3><h3>——4·瞬间</h3><h3>我们瞬间</h3><h3>疾驰在高速路上</h3><h3>出发的一刻</h3><h3>突然大雪飘飘</h3><h3>一路上寒风凛冽</h3><h3>恍惚中来到车站</h3><h3>啊,母亲,在大雪里招手</h3><h3>我们含泪咬牙低头</h3><h3>等待汽笛撕心的惊叫</h3><h3>瞬间,命运急转</h3><h3>即刻又晴空万里</h3><h3>一晃眼我们老啦</h3><h3>从电话里忽然</h3><h3>传来小孙子的呼唤</h3><h3>爷爷,我想你呀</h3><h3>回头看</h3><h3>我们的瞬间</h3><h3>忽而冰雪铺道</h3><h3>忽而艳阳高照</h3><h3>向前看</h3><h3>不可感知的今昔</h3><h3>不断地转换着</h3><h3>离开——归来——重返</h3><h3>变幻莫测地</h3><h3>让我们时而生</h3><h3>让我们时而死</h3><h3>没有尽头</h3><h3>只有醒悟</h3><h3>就这样</h3><h3>我们在知青的岁月里</h3><h3>匆匆赶路</h3><h3>瞬间,在五十年前</h3><h3>瞬间,在五十年后</h3><h3>知青岁月</h3><h3>——5·一路春风</h3><h3> </h3><h3>天若有情天亦泪。</h3><h3>12月6号清晨,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司机小杜不解地惊叹:“你说怪嘛不怪,天气预报没有报,怎么莫名其妙地下起雪啦!公司来电话,说高速公路可能要封闭。”</h3><h3>“走!”召集人潘经武果断地说。“今天下刀子也要走!”张鸿光也说。中巴车小心翼翼启动了,驶出兰州城,进入高速公路,窗外一片银白。</h3><h3>“咦,雪怎么不下啦,路上咋这么干净!”司机小杜有时一阵惊喜。我们默默地思索,心随着引擎的启动,早已飞向了万宝川,一行十三人有:总场放电影的潘经武携夫人,七连的张鸿光携夫人,师瑞琦,王新华,安吉林,何振中,马学智(奥默),六连的刘德福,三连的王尊文、王尊恭堂兄弟,以及一连的张坚。车厢里,一直回响着“万宝川——万宝川”的欢声笑语。“战友们,五十年啦,我们该坦诚表白了,大家把在万宝川的隐私都晒出来,好吗?”奥默自告奋勇地说,“好好好!”十一名知青拍手称快。“那我先说了,我这次去万宝川,主要找找我儿子,唉,都是当年玉米地里造的孽啊!——好,我交代完啦,下面该谁了?”只听一阵哄堂大笑,一个个却说“没有没有呀!”....“老夫聊发少年狂”,就这样,一伙老顽童时而打牌,时而说笑,时而顶牛,说说笑笑奔赴万宝川。</h3><h3>知青岁月</h3><h3>——6·归心</h3><h3> 本来打算,在泾川县城住一宿,第二天早起,身披东方的早霞,以充沛的精力,记忆的目光,站在朝那塬顶,望着心中的万宝川,由那些山谷,那些弯路,那些树木,还有那条河流,让心情起伏澎湃着,而进入朝思暮想的那片土地。也许是归心似箭,也许是一种默契,车子驶过泾川县时,谁都没言语,径直上了塬顶。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在延伸,什子,上良,朝那,久已陌生却耳熟能详的地名,从眼前一一闪掠。我们如同老马,在重新识途,重新问路。怎么——变啦,路不再直走了?而是猛一下陷,走进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着,曲曲弯弯,拐来拐去,萧索冷僻,裹着沉沉的暮色,而始终不见万宝川。“这是新集!”有人说,但是天已经黑了,灯光照着一条沉默的小街,不见人影一闪而过。车灯打开了,似乎跨过了达溪河,好像进入了万宝川,怎么——路,和五十年前一样,不仅没变,而比以前更加坎坎坷坷,颠颠簸簸,鼻腔内不时涌来土腥味。忽然,路边闪出一座别墅式小屋,很快又晃过去了。哦,万宝川一片漆黑,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啥也看不清,啥也听不见,怎么——我们竟这样,进入了万宝川的怀抱……</h3><h3>知青岁月</h3><h3> ——7·万宝川人</h3><h3> 一进入万宝川,我们这些七十岁的人,宛如新生婴儿,卯足了劲儿亢奋着,满腹的话儿,怎么也说不尽,道不完:“万宝川……那一年……还记得吗……”从车上又延续到房间,心激动得砰砰跳,不知夜深人静,不知疲倦,如同溪水,匆匆流淌着,流淌着……</h3><h3>天亮啦,睁开眼睛,忽然听到一阵鸡叫,不禁心生疑虑:这是万宝川吗?该不是又在做梦吧!上前轻轻拉开窗帘:是——熟悉的山川望着我们,熟悉的树林望着我们,熟悉的天空望着我们....不是梦,是万宝川,是万宝川!是母亲吗,孩儿回来了!我们不知所措地激动,我们欢欣鼓舞地集结:站在大地上,头顶着天空,用鲜红的闪亮,终于呼喊出我们的心声:纪念万宝川知青下乡五十周年!心在跳,地在颤,天在流泪,我们回来啦!听,万宝川仿佛也在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要回来!转过身子,看看我的背面吧,早在三千年前我就已知晓,因而一直在等。听我一一道来:古密须国王(今灵台县)有三名美女,周武王听说后,要逼他献上来,密须王坚决不从。于是武王兴师动众地来了,密须王把三位美女藏在我这里。国家灭了,密须王遭到了杀害,三个美女听到后,毅然决然跳谷殉情了。啊,这是一片血染的土地,由此万宝川人,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对我始终坚贞不渝。你们,每一个知青,都是最可亲可爱的万宝川人!</h3><h3>对,万宝川,万宝川,我们都是你的人!天在呼叫,地在回应!</h3><h3>知青岁月</h3><h3>——8·今昔</h3><h3> </h3><h3>1968年12月,是我们到达万宝川的日子;2018年12月,是我们重回万宝川的日子。尽管你——万宝川,有点儿凄清苍凉,没有了当年的红火与朝气;没有了当年拖拉机的突突声,没有了当年的林业队、联合队,没有了当年总场的医院和百货店,没有了当年的酿酒场、苹果园;也听不到漂亮迷人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了...但是,我们依然伸出了手,这是惊蛰刚过扶着犁巴,让长满野草的荒山,卷起层层浪花的手;是在烈日炎炎下挥镰割麦的手,是太阳升起一杆子高,饥肠辘辘的我们望着小路上送饭人的身影,而搭起遮阳凉棚的手;是收工回来从灶房里散发出浓浓麦香,我们上前一把掀开蒸笼,抓起馒头狼吞虎咽的手....瞧,叫我们深深暗恋的姑娘过来了,心口呀,不要这么惊慌地跳.....张坚走向联合队,天黑了,他回不了偏远的一连,在路边,那位善良美丽的知青女孩一直在等他.....抚今忆昔,1968年,我们下乡时,还带着一脸的娃娃气;2018年,我们回来时,已经是两鬓斑白容颜衰了,浓浓的情,剪不断,理还乱,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啊....</h3><h3>知青岁月</h3><h3>——9·墨韵诗魂</h3><h3>“墨韵诗魂”,是六连四排、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刘德福,为纪念万宝川知青下乡五十周年,而呕心沥血的浓浓一笔。他说:“‘墨’是用血泪研成的,‘韵’里包含着母亲的面影,和我的‘红酥手,黄藤酒’。一九七三年,五十四岁的母亲,她离开我时眼里涌满了泪,我知道,她的每一滴泪水,都饱含着快回来——快回来的期盼!悲痛,击垮了二十四岁的我,啊,母亲,你走得太早了,孩儿我....我....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女友,给了我力量,而鼓起信心活下来!‘诗魂’里含有两层意思:一,诗歌里有我们知青的大好年华;二,有我们对万宝川坚如磐‘石’的深情。当我抚摸着‘三峰石’上镌刻的‘万宝川’大字时,心在滴血呀:‘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她整整等了我五年,但迫于家庭的压力,而最终上了花轿....至今,我还珍藏着她送给我的日记本,那上面的话,字字句句凝结着鼓舞与信心,那时候我俩还照了相。她结婚五个月后,我调回了兰州.....但是已经晚了,晚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错,错,错啊.....”德福望着万宝川,深深地喟叹,雪花,洁白地在飘,在飘....</h3><h3>知青岁月</h3><h3>——10·下雪了</h3><h3> 万宝川流泪了,为所有的知青,献出了洁白的哈达,大家觉得,依然和所有的战友一起在万宝川大地上,书写难忘的诗行:“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h3><h3> 雪,让奥默想起,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腊月三十的晚上,一个人在作业点上,悄悄吟诵着:“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老农工去回家过年了,饲养员叮咛了一句:“记着,按时喂草饮水,”也走了。雪在飘落,大地静悄悄的,真可怕,黑暗簌簌降临……他神经绷得很紧——在听,听落雪飘落的声音,听黑暗逼近的恐惧……不敢呼吸,怕惊动什么,不敢看比棺材还黑,比石头还沉的黑夜。兰州有灯火辉煌,有鞭炮声响——不敢想,不敢想!他浑身抖了一下,似乎有所醒悟了:结束吧——彻底地结束吧,明天还要继续听落雪,还要等黑夜吗?没完没了地听,没完没了地等,该画上句号了!壁上挂着一把枪,枪望着奥默,霎时间,下乡十年的知青生活,全飞进奥默的脑海,像霹雳在一声声发问:“你还等什么呀!”端起酒,一饮而尽的奥默,拿起枪,推开门,大踏步跨出去,雪在飘,夜茫茫,路茫茫,他大踏步地走,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小说里的镜头,在不断闪现:躺在地上,脱掉鞋袜,把枪顶在腭部,用脚趾扣动扳机,“轰隆”——一啊,一切都结束了!忽然,眼前闪出母亲的面影,她低着头,抹着泪。不不不,我要起来呀!然而,冰雪却死死拽着奥默,不让他起来。使劲!使劲!使劲呀!哧啦一响,冰雪撕下了衣衫,但奥默站起来啦!一步一步,开始往回走,雪继续在落,落在没有道路的山林里,奥默在往回走,雪在落,一直在落……</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