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日子

清风煮茶

文/清风煮茶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很念旧的人。难不成，内心柔软的人都是那般任性，会潜滋暗长地生出恋旧情结么？我常常会莫名地怀念旧时光和那些躺在旧时光里的老故事、老物件。怀念那些暴雨过后漫山遍野捡拾地角皮的日子，怀念老屋檐下的冰凌和麻雀窝，儿时捉蜻蜓的南塘，老磨坊的草料屋，甚至一把烤焦了的青麦穗，一串甜甜的洋槐花，两片瓦楞，一团做玩具手枪的松软泥巴......这一切都会像藤蔓一样把我那颗敏感的心裹得严严实实，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反刍，慢慢回味，任由那些一点一滴的温情如滴在宣纸上的烛泪，悄悄渗透、晕染，有时竟也会成暴发的山洪，势不可挡，瞬间把我湮没。

气预报说，今会有一场大雪。如此甚好，我一下子浑身都兴奋了。要知道，冬天里我对雪的喜爱，甚至超出其他几个季节里对雨的喜欢。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一眼看见娘从背后突然亮出一块糖，瞬间就会欢呼雀跃，那种欢喜是从骨子里迸发的。早上时候天就阴沉地要滴下水来，低低的云层一伸手就能抓在手里。我就不时地抬头观望，那心情就像儿时守在一堆篝火旁，等着那块将要烤熟的红薯，那种焦灼的等待才是世上最温暖的煎熬。

晚八时许，雪花终于像模像样地飘起来，而且愈发飘地紧了。隔着玻璃，看窗外纷纷扬扬碎棉絮般扯落的雪花，心顿时柔软地像儿时喜欢的棉花糖，轻轻暖暖地氤氲出丝丝的甜。打开手机，想着拍几张雪景留下来，温暖那些没有雪的冬日。不想，朋友圈早已热闹起来，大家乐此不疲地各种晒，而且渐趋要沸腾了，就像年关时候老锅台的大铁锅里煮着的猪肉，咕嘟咕嘟地翻滚，即便盖紧锅盖也依然闷不住浓烈的香气。看着外面这渐趋纯白的世界，心里一下子就纯净地像这片干干净净的天地，再没有一丁点儿杂念。虽然视线不是太好，但我依然能看见漫天梨花飞落，又似千树寒梅绽放。到处是白茫茫的，早已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了。现在的林木不再茂盛，也没有了往日的茅草屋檐，鸟雀们都去哪里安身呢？想到这，我不免有些为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们担心了。

明天早上，老屋东边的洪福山上一定会落满了雪，还有那些罩在黑松树冠的纯白，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愈发觉得老舍先生“日本看护妇”的说法实在巧妙且形象至极。那些赶早的人们，踩出的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窝，往旷野里延伸，像极了巨大的珍珠项链。可是，这时候雪天的乐趣竟远没有小时候那般多了，常常就未免有些失落。

最怀念那些雪天里捉鸟雀的日子。那会的雪好像比较多而且大，如果下了一整夜，早晨起来积雪准保会没过脚踝甚至到小腿。穿着娘亲手做的老黑布棉鞋，里面塞满芦毛，脚就火登登地暖。娘说，只要脚不冷，浑身就不会冷。娘的话总是对的，这时候就算穿着露腚的破棉裤，呼扇呼扇地疯跑也全然不会觉得冷。这样的时候，根本不用吆喝，死党们肯定一早就跑出家门，在南塘的大场上集合了。

这样的天气是捉鸟雀的好时机。厚厚的积雪把大自然的食物都藏起来了，鸟雀们便没有了吃食，往往就会落入人们设计好的圈套。我们从老碾坊拽出扫帚，扫出一块空地，撒上一把从家里偷出来的秕谷。找来竹筛，一边着地靠着，一边用一小截十几公分高的树枝贴着竹筛边缘支起，树枝底部贴近地面用一根长绳系住，人就远远地牵着，等着鸟雀进来啄食就可以捉住了。不过，用这种办法罩鸟雀是需要耐心的，时机的把握最重要。鸟雀们也是顶聪明，它们会先东张西望地观察观察周围，直待确认安全了才会小心地踱进去靠边啄一下，然后迅速退出来。等一下看着还没有危险，才会重新踱进去，放心地啄食撒在中间的美食，以为可以大快朵颐了。这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只需猛地一拉绳子，鸟雀们受到惊吓就往上飞，竹筛刚好落下，便会顺势把他们牢牢罩住，不会逃脱了。

如果把鸟雀拿回家，一准会挨骂的。索性就亲自动手了，还能平生许多乐趣。把捉到的鸟雀摔死，用泥巴厚厚地裹住，扔进碾房里架起的火堆，或者拿一根树枝串着在火苗上烤，都是不错的吃法。屋里的火把雪天的冷气挡在外面，熊孩子们就边笑边聊边烤着火，吵吵闹闹地等着火堆里的美食。很快，树枝上的鸟雀开始吱吱啦啦地流油，烤肉的香味出来了。谁还管有没有灰呢，七手八脚地一人撕下一小块嚼着，那叫一个香。再过一小会，火堆里的也该熟了。拿树枝扒出来，敲碎泥团，暗红的鸟肉腾着热气，一股香味直冲进鼻孔，滋溜一声升到脑门，真叫人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爽。

可惜的是，那样的日子，随着乡村的远去，离开我们越来越远了。我有时候就会想，人啊，真是个奇怪的动物。生活安逸了，心里的欲望也往往会随之攀升，反倒越来越感到不满足，幸福感也就越来越淡了。其实啊，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个无底深渊，一旦陷落进去，便再难走出来。你要的越多，它偏偏就离你越远。就像现在的多数人，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吧。可是，有了大房子，还要好车子；有了好车子，还要更多的票子......往往就会因此陷入无尽的追求的烦恼甚至痛苦，快乐也就远远地看着你折腾，折腾，对你嗤之以鼻。

或者说，我本就是个没有大理想大抱负的人，小富对我来说即安。一所带院子的房子，养花种菜，植一塘荷花，载几竿竹子，闲来看书，静听流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余生足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