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炊烟

尹建国

<h3>尹建国</h3> <h3>那天的黄昏,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二哥说,父母留下的老宅将要拆迁,家家户户都编了号、拍了照,让我回去一趟。二哥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不能不信。有关老家拆迁的事,早在几年前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搞什么城乡一体化的需要,镇子周边的十里八村都要往镇子上集中,以至于居住在镇子上的乡民们开始一波扩建房屋的热潮。村民这边盖,工作队那边扒,整个村子像打游击似的,工程队与工作队开始了躲猫猫的游戏。听说,最终没有几家房子能盖起来的。就这样,几年过去了,镇子恢复到往日的平静,镇子上空的炊烟每天照常随着朝阳升起,随着暮日落下,祥和又安宁。<br></h3><h3>深冬季节,苏北的旷野之上依然绿意盎然,大地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来。坐在大客车上隔着窗户,你会看到奔跑着的杨柳和阡陌纵横的绿油油的麦苗。这样的光景,在东北根本无法想象的。从沈阳出发,火车一路南下,窗外的景色一变再变,由白转黄,又由黄转绿,这不由得不让你感叹时空的转变和大自然的神奇造化。</h3><h3>其实,一路之上,这种时空的变化于我亦见怪不怪了。因为,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这上面。特别是,下来火车,登上开往老家的客车之后,我的眼睛便不够用了。我一直在穷极着天空中的云朵。我知道有云朵的地方肯定有村庄,有村庄的地方一定有炊烟,炊烟的下面便是故乡。</h3><h3><br></h3><h3></h3> <h3>三十年前,我背上行囊离开老家的那天早晨,矮小的灶房里烟雾弥漫,母亲单薄的身影在烟火里晃动着,灶膛里得火苗像一道血红的伤口舔舐着凹凸得墙壁和母亲瘦削的脸庞。母亲说:“吃碗娘煮的手擀面身上热乎,再带几个煮鸡蛋,路上吃。”。</h3><h3>那天的早晨,低矮的灶房里缓缓升起的炊烟,渐渐化作天上的白云,染白了天空,亦染白了母亲的一头乌发。</h3><h3>也就是从那时起,炊烟下面是故乡,炊烟是故乡千里之外的召唤,炊烟是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牵绊,已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融化在了我的血液里。</h3><h3>再次背上行囊踏上归途的那一刻,我回望了一眼我居住了已近三十年的小区。唯有锅炉房的烟囱里冒着滚滚的白烟再向我招手之外,只剩下冰冷的楼房和凛冽的北风了。我总在想,那烟囱里的冒出的白烟要是炊烟该有多好。可惜,它不是。</h3> <h3>回到故乡的那天,正赶上中午。下的车来,极目远眺,镇子的变化让我一惊一喜。惊的是,远处突兀着几栋高楼,怪不得二哥电话里说,再过几年不回来,老家你都认不出了。喜的是,老家越来越城市化了,相比三十年前那个在我心目中的小小村庄来说,贫穷、落后、丑陋这样的字眼已不可能在我的笔下出现了。<br></h3><h3>虽然脑子里这样想着,但是,脚步却一刻没有停下的意思,在穿过鳞次栉比的马路两旁的商铺时,鼻子却不由自主地掀了两掀,传入鼻孔里的除了有点呛人的灰尘之外,没有一点烟火的味道。这还是那个儿时心目中“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故乡吗?</h3><h3>是的,故乡还是那个故乡,只是一个远去了炊烟的故乡。就像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城市的前世,天空中不也弥漫着炊烟的味道吗?</h3><h3><br></h3><h3></h3> <h3>在放下行囊的刹那,我忽然感觉一阵窒息。老屋院墙上几个猩红的数字像一团火焰烁烧着我的眼睛,让我一阵炫目。果真如二哥说的那样,几乎家家户户门前的院墙上都喷了编号,看来拆迁之事这次已经板上钉钉。</h3><h3>自父母过世后,老院子空了下来,搁置了几个夏天,院子里杂草疯长,凸显破败之势。二哥说,要么把院子租赁出去,烟囱里冒个烟啥的,有烟火气。我懂二哥的意思,二哥嘴里说的烟火,显然是指炊烟而言的。院子里有了炊烟,心里就有了着落。</h3><h3>那天的黄昏,坐着二哥的三轮车去了距离镇子五里外大姐所居住的蔡庄村。蔡庄属于镇子下属的一个自然村,据说这个村子这次也被划为拆迁之列。</h3><h3>黄昏中的蔡庄,掩映在静深的树影里,虽已隆冬,远远望去,一片黛青之色。就在这黛青色的上方,依稀袅袅的炊烟和着暮色中的夕阳,宁静又诗意。</h3><h3>晚饭的时候,我问大姐:“你们将来上哪里搬?”“人家让咱往哪搬,就往哪搬。”大姐不仅嗓门大,酒量大,而且心也大。</h3><h3>看着大姐在灶间忙活,炊烟渐渐弥漫了整个院子,恍惚之间,我顿觉岁月竟如此静好。也许,就是因为那看似普通的用青砖堆砌出来的烟囱里冒着的炊烟,生活才淳朴的没有一点杂质。</h3><h3>怪不得,有人说:“没有比农家黄昏里的炊烟,更能把人带回古老的中国了。”看来,炊烟在国人心目中早已超越了物象,成为了一种意象。</h3><h3><br></h3><h3></h3> <h3>有人说,炊烟是村庄的头发;有人说,炊烟是村庄的云霞;有人说,炊烟是母亲手里的线;有人说,炊烟是游子迷路的灯。</h3><h3>炊烟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h3><h3>那天晚上从大姐家回来的路上,我在想,虽然炊烟在故乡渐渐消失,但是它却和那些静默的老房子一样,一动一静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浑然天成地组成一幅缭绕于记忆深处的水墨丹青,画卷里有人间的繁忙,亦有人间的悠然和诗情。</h3><h3>那远去的炊烟,其实并没有走远。它一直植根于我的心中,成为一道最美的风景线,悬挂在故乡的天空中。</h3><h3>2018年12月8日星期六</h3><h3>于沈阳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