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十年（24）

西风

威子故作轻松地一笑，说道：“我，呵呵，还好吧！”之后，他大胆地注视着丽丽，丽丽也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如很多年前他们在学生时代那样。

茶香氤氲着，威子试图从丽丽的那双眸子里寻找到什么。

很多年前，丽丽在班里是宣传委员，威子画画好，丽丽起初有些崇拜他。在一个雪天，丽丽把一张元旦贺卡放到了威子的课桌上，他才第一次注意到她，他注意到她的脸上有白斑，手上也有，所以她的手总是戴着黑色的网状的手套，她的学生头也是尽量用头发映着些脸庞。班里调皮的孩子总是叫她“孟家拉虎！”她就笑着追着去打他们，简直像个男孩子。虽然她的身体有缺陷，但不影响她性格上的张扬，威子嫌她太疯，他对她并没有太好的感觉，当时他只是礼貌性地回了她一张贺卡。

丽丽家离学校很近，她偶尔带同学去她家玩儿。一天傍晚放学后，威子突然被一个叫明的同学跑过来告知：“丽丽今天过生日，一起到她家去吧！”威子觉得毕竟是同学，既然被叫到了就去吧。于是他和明一起跑到了小饰品摊儿上，仓促之中，威子买了一件商家处理的一个略微有些脏兮兮的小饰品，那是一个极小的却很精致的花篮，威子拎着花篮并吹去上面的灰尘，然后他和明一起去丽丽家。

在丽丽的生日宴会上，威子被另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同学故意灌了一瓶啤酒，之后，满脸通红的威子被强行搀扶着并摁到了丽丽卧室的床上，女同学说：“你喝多了，睡会儿吧！”然后，她还给他盖了双被子。

过了一会儿，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同学走进卧室，她弯着腰笑嘻嘻地瞅着威子，威子眯着眼，他的脑筋一蹦一蹦的确是睡不着。女同学俯身凑近威子的耳边，然后她小声儿地问道：“你喜欢丽丽不？

”威子睁了睁眼，他似有所悟，原来他是被她们有意灌酒喝的，他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他闭口不言。

丽丽从门口晃了一下，她没有进来，但是威子还是感受到了她眼神里的那一丝幽怨。

女同学发现逼问得不到答案，她以为威子害羞不好意思回答，就找来纸和笔，她说：“你写出来！”

威子无法，他硬着头皮以躺着的姿势一手拿笔一手拿纸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喜欢！”女同学如获至宝，她拿着那张纸去向丽丽报喜。

威子从丽丽家出来，他走在回家的胡同里，他用脚狠狠地把路上一个石子踢飞，他心想：“哼，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此后，威子对丽丽不近不疏，只是在她出板报时他偶尔帮她一下。

威子做为一名借读生自然有着与本地学生不一样的心境，但本地学生并没有因为他是借读生而对他有什么分别心。但威子却是自卑的、略带些自闭的，他有些沉默甚至是特立独行，威子不知道，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些与众不同才引起了丽丽的关注与好奇，她总找机会接近他。

一次周六中午放学，威子跟谁也没打招呼，他背着书包就走。半小时后，丽丽竟让明骑着自行车带着她找到了他的家里，威子拿了几块饼干带着她们一起走出家门。

在一个空场上，丽丽攥着拳头站在威子的面前，威子看到她的眼圈儿有些发红，他把一块饼干递给了明并问他道：“怎么了？”明看了看丽丽，他转过脸儿来反问威子道：“我们还是朋友不？”威子有些纳闷儿地看着丽丽，丽丽的眼眶含泪，她用略带失望的眼神看着威子问道：“为什么一放学就走？为什么就不能帮我出一下板报？”威子低着头用脚碾着地上的一块石子，他无言以对。明把他手里的饼干捏的咯吱直响，威子也把自己手里的饼干捏的稀碎。

后来威子不再反感丽丽，她的张扬在他的眼里变成了热情。一次放学，丽丽邀请威子上她家玩儿，当然，丽丽的父母不在家。他们坐在地板上，丽丽用录像带播放恐怕片给威子看，威子并不害怕，丽丽却吓得躲到了威子的背后，她若即若离地贴着威子的身子并用双手扶着威子的肩膀却又只露出两只眼睛，随着恐怕片里那起伏的背景音乐声，她紧张地惊叫以致喘息，威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女生，他只觉得背后有一股暖流，那股暖流柔柔酥酥麻麻，那股暖流让他面红、心跳，欲罢不能。

威子从丽丽家出来，他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幕，他不知道这么泼辣的女孩子还有这么可爱、温柔的一面，他由最初对她的排斥，变成了现在的喜欢。

丽丽是独生子女，自然比较娇惯，而且丽丽的父母有着西方人的开放与民主，她们甚至不反对女儿带男同学来家里。

一次，威子被留在丽丽家吃饭，丽丽妈给丽丽加饭，丽丽说：“唉呀妈，我不要了！”丽丽妈又给威子加饭，威子说：“阿姨，我也不要了！”丽丽妈看了看他俩故意板着脸说：“你瞧，真是争着不足，让着有余！”丽丽只是乐，威子脸一红，赶紧闷着头儿扒拉米饭。

丽丽妈看了看威子，她问道：“你爸是包工头吧？他这几年在我们石油公司干防水活儿！”威子腼腆地回答道：“是的阿姨！”

丽丽妈继续说道：“我在家长会上见过你爸，你爸是个能人，大老远地从河南跑到北京，也真不容易！”

威子起身去刷碗，丽丽妈夺了过去，她说：“去吧，你们玩儿吧！”丽丽就笑嘻嘻地推着威子进了她的卧室，丽丽把门一关，她和威子开始画画，丽丽总是没有威子画的好，她拿着俩人的画比较着说道：“你看，我画的头发像锯齿，你画的头发才形象！”

威子看到了卧室的门后挂着的是他送给她的小饰品，花篮里有两只展翅的蝴蝶，花篮底下耷拉着两颗桔红色的、圆圆的果子，果子上还覆了几片绿叶儿。威子看着，乐着。

丽丽问：“你乐什么？”

威子指着门后说：“这个，是我只花了5毛钱就买来的！”

丽丽说：“5毛钱怎么啦，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意义不同！”

在一次夏天，丽丽去找威子，在威子的屋里，俩个人正在说着话，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碰到了一起，他们就那样彼此注视着，谁都没有挪开，最后，俩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扣在了一起，并且都感觉到了对方剧烈的心跳。丽丽有些燥热，她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扇了起来，可是她马上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她低头一看，只见书的封面上有一个碗底状的圆圈儿，像是被某种高温烫成的，丽丽猜到了什么，“咳咳！”她冲着威子干咳了两声，然后用手指着书上的那个圆圈让威子看，但她的笑点还是被那个圆圈瞬间点燃，她连忙捂着嘴，威子也难为情地笑着。原来，那本书正是父亲喝面条儿嫌烫手而拿去垫过碗底。

丽丽脾气有些大，一天，威子刚敲开她家的门，就听到丽丽和她母亲因为什么事而拌起嘴来，大概是她的母亲哪点儿惹着她了，引起了她的不满，丽丽喊了一声她母亲的名字然后气狠狠地说：“以后谁也甭管我！”丽丽妈也生气地说：“看看，看看，这丫头什么脾气，威子，以后别跟她做朋友！”威子把气乎乎的丽丽领出了家门，冬天冷，他抓住她的手然后一起装在了自己的衣兜里并暖着，他们就这样在马路上走着，走着。不一会儿，丽丽看了看威子，她刚才的不开心已经烟消云散。她对威子说：“还没有人能让我在5分钟之内从伤心变成开心，你是第一个！”寒冷的街头，他们相视一笑，笑的是那样灿烂。

后来，威子的父亲被送进了北京安定医院，威子不知所措，丽丽同样也给了他一份理解与安慰。才有了他和她那晚相拥着睡在一起的事。

威子和丽丽越走越近，以致于丽丽那天在威子家呆到天黑还没有回去，威子的母亲不放心，她找来威子的红亮表哥和威子一起将丽丽送回了家。威子回来后，母亲有些忧虑地对威子说：“小威啊，你跟她做朋友可以，可千万不能谈恋爱，并不是因为她脸上有白癫风，你想啊，她是独生子女，你看她现在对你怪好，将来说翻脸容易哩很，咱是外地人，将来还是要回老家相亲的，农村媳妇，你把她带出来，她会踏踏实实地跟你过日子，你可要想明白啊！”威子答应着说：“知道了妈！”

可是威子和丽丽并没有断了交往。

终于有一天，母亲敲开了丽丽家的门，威子低着头走了出去，丽丽心情复杂地目送着他和母亲下楼。

初三临毕业，在丽丽的房间里，威子坐在沙发上，丽趴在他的双膝上，她仰着脸儿忧郁地问道：“你会回老家相亲吗？”威子没有回答，他将回避的目光望向窗外。

初三毕业的暑假里，父亲说要带威子回老家并顺便要参观一个武术学校，丽丽跑到了威子家房东的院子门口，但她并不敢进院，她坐在外面的门台子上一滴一滴地落着泪。威子觉得对她亲近也不是，疏离也不是。

那一天，在龙门饭馆门口，威子终于狠了狠心说出了那句“我们三年以后再见！”的话。

但高一时的那些信件，也算是威子和丽丽的一种藕断丝连，丽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读书，她的孤独需要威子的安慰。但当威子每每想起父亲每年给他交的数目不小的借读费时、每每想起农村人与城里人的差距时，他就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境地。

就在这种纠结中，有一天，威子无意中发现了丽丽有了新的男朋友，那个男朋友就是明！威子在丽丽家的楼下，他抬头最后望了一眼她家的那个窗户，然后他黯然神伤地离去。

“我去接壶茶！”丽丽将目光从威子的眼眸里移开，她站起身向楼下走去。威子也收拢了目光，收拢了思绪，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半杯茶。

茶水的热气重新升腾起来，似一缕轻纱，杯中的那一片片叶子尽情地舒展开来。丽丽放下水壶，她依然是一只手托着脸颊，一只手扶着茶杯。

丽丽看着威子，她绝没有想到十多年后他会突然地给她打电话，对于他的现在，她一无所知，为了不那么唐突，她笑了笑问道“你后来还画画吗？”

威子哈哈一笑，他说：“早就不画了，高中拿到毕业证的下午，我就爬到房顶干活儿了，你忘了？我最后一次碰到你是在劳动局门口？当时我给我爸干劳动局的活儿。”

丽丽说：“哦，这事儿我忘了！”

威子问道：“那还你记得你拿着我家那本带有碗圈子的书吗，当时你那个乐呀！”

“哈哈，还有这事儿呢？我咋不记得了！”丽丽摊着手说道。

威子假装生气地说：“你记性真差，那你记得啥？”

丽丽答道：“我记得有一次你骑自行车像飞了一样，然后你一个急转弯就刹住了车子，地上搓起了一溜尘土，哎，你不知道当时你那个样子，特帅，哈哈哈！”

威子说：“你说的是哪次啊，我咋也忘了！”

小丽说：“你瞧，还说我记性不好，现在你记得的我不记得，我记得的你又不记得，咱俩扯平了哈！”

威子问道：“你咋也戴上眼镜了？拿不掉了吗？”

丽丽说：“我在游戏软件公司上班，这行业竞争压力大，经常熬夜，眼镜早就摘不下来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苍老了许多？”

威子回道：“你才多大呀就说自己老，要说不同嘛，就是你比那个时候多了一种成熟！”

丽丽喝了口茶，她抬头看着威子投过来的目光，然后她轻声地感叹道：“:唉，你也是！”

“你早就应该结婚了吧？”威子有些顽皮地问道。

丽丽笑着点点头。

威子好奇地问：“你老公长啥样？”

丽丽说：“你猜！”

威子注视着她，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猜道：“一定是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儿喽？”

丽丽自我解嘲地笑着说：“别，你往反方向猜！”

威子知道她不说，也就不再猜了。

丽丽放下茶杯问道：“咱们班应该就你结婚最早，老家的吧？”

威子有些尴尬，他慢慢地说道：“嗯，毕业后我就回老家相亲了，一个表舅给介绍的，老家就那个风俗，她离我家20里地，岳父在他家里办了酒席招待过亲友之后我就把她接来北京了。当年你们还在上学，我却结婚了，年龄又那么小，没好意思让大家知道，就谁也没有告诉。再一个，交了那么多借读费也不能高考，让我感觉到跟你们还是不同，我毕竟是外地人，自卑心理还是有的，下学后我跟所有的同学都没有联系，只有明在我结婚后不久去过我家一次，那一天弄的我还挺不好意思，后来他再也没去过，别人也没去过，我的圈子，都是客户。唉，当年初中暑假时我和父亲在老家确山武校参观了一会儿，由于条件太差，我就不敢在那儿学了，到了高中毕业，还是没有一个人回家读书的勇气，说起来惭愧！”

丽丽不住地点着头，她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问道：“怎么想起的给我打电话？”

威子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低头转着手里的茶杯，然后轻轻地说了句：“我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