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由之</h3><h3>图/来自网络</h3><h3><br></h3><h3>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家乡茶馆的说书人中,最为知名的有两个,一个叫陈万邦,一 个叫段子云。</h3><h3><br></h3><h3>陈万邦,不是本乡土著。解放后,不知何故,单身一人流落到边远的茶乡,以说书为生。陈万邦的知名,不仅是因茶客们公认他的评书讲得精彩,还因我们这一群懵懂冥顽的半大小子痴迷于他讲的评书。</h3><h3><br></h3><h3>五十年代中期,大概是五七年罢,陈万邦在草鞋市那条街的大茶馆讲《三侠五义》。每天晚饭后,夜幕尚未降临,可安放三十余张茶桌的茶馆早已人满为患。一到评书开讲,茶馆外面,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三、四层听众,大人小孩都有。陈万邦说书,毫无书卷气、学究气,因为他根本不用带着书或讲稿,要讲的内容,早已烂熟于胸,不像我们现在有的大学老师,只会照本宣科,离开了讲稿,便不能讲课。</h3><h3><br></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陈万邦说书,除了主要人物,故事发展的脉络和原书基本相同。至于语言,他说的是一口道地的四川方言,而且十足的口语化,本地流行的村俗流言,歇后语等等,随口而出,既贴切精当又妙趣横生。语言节奏的缓急,声调高低的变换,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张弛,时而平缓,时而急促,时而低沉,时而高昂。至于故事情节的讲述,他更是极尽铺陈夸张之能事,书里短短的一个章回,他可以讲两、三个晚上。他已经不是在单纯的说书,而是在对所讲的古代小说,从语言到内容进行再创作。至于肢体语言的运用,那更是变化万千,令人绝倒。不论讲到什么人物,不拘男女老幼,雅俗精粗,各色人等,他都要手舞足蹈地模仿这人物的神态、表情乃至声音,既显夸张又惟妙惟肖。</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大概是中年无偶的缘故,每当他讲到书中的女人的时候,就特别来劲,在台上学着女人的模样,捏着鼻子,逼出女人的嗓音。我们这群似懂事非懂事的半大小子,由此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陈万邦想婆娘。</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每晚最精彩的,是当评书讲到一半的时候,也是故事情节到了高潮的时候。每到这时,陈万邦总是将那醒木在桌子上死劲一拍,对着茶馆外面围着的听众大喊一声:“那里逃!拿钱来!”这时,围在外面的听客,大多一哄而散,其中绝大多数是小孩。小孩们边逃边齐声喊着:“陈万邦,想婆娘,想不着,心头慌。”坐在茶馆里的茶客,一边呵呵的笑着,一边奉上听评书的钱。待到评书重新开讲,茶馆外面又恢复旧观,里三层外三层,又围满了听评书的人群。</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六十年代中期,禁止在茶馆里说书,从此,说书人销声匿迹,陈万邦不知又流落到何处。</h3><h3><br></h3><h3><br></h3> <p class="ql-block">说书人段子云出名,并非他的书说得好,而是因他说书说出了问题,被公安局抓去关了三个月。</p><p class="ql-block">段子云讲评书,完全是一副冬烘先生的派头,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鼻梁上架一副眼镜,身穿一袭蓝布长衫,脚蹬一双圆口平底布鞋。不仅如此,他还把所要讲的书公然摊开放在桌上,照着书,逐字逐句地念,就像私塾先生给学生范读文章一样,读得长声吆吆的。他无论是讲《三国》、《水浒》还是《西游记》,都是这样照本宣科。但令人奇怪的是,他居然有一批比较固定的听众,虽然人数不多。或许是这些茶客喜吃欢原汁原味的东西。</p><p class="ql-block">我后来常想,如果段老先生在现在的大学里去讲学,考核时,至少也要评定为基本称职。他虽然是照本宣科,但读得还算抑扬顿挫,并且还很难读错字,更不会把什么“忠心耿耿”读成了“忠心耳火耳火”罢。</p><p class="ql-block">他说书说出问题,是在1962年的时候,那一年,正是我们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饥饿以及极度的物资匮乏还没有结束,死神仍威胁着人们的生存。记得那时在我们这些学生中,暗地里流传着一首改编了的古诗,“上课日当午,饥肠响如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可数。”可见当时人们普遍的生存状态。</p><p class="ql-block">那年,段子云在茶馆里讲《西游记》,竟然讲进公安局住了三个月。据坊间的说法,主要是这样一些段子讲出了问题。</p><p class="ql-block">当讲到唐僧带着悟空、沙僧,师徒三人来到高老庄,悟空和猪八戒大战时,段说:“那猪八戒正和孙悟空杀得难解难分,突然心血来潮,暗暗叫道:大事不好,得赶快回去看看我那高小姐还在不在家?可别趁我和这猴头厮杀之时,偷偷地跑陕西去了。想毕,那猪八戒便化作一道青烟,逃回高老庄去了。”</p><p class="ql-block">那几年,因为饥饿,家乡的年轻女人,跑了不少到陕西去。</p><p class="ql-block">当讲到孙悟空的本领之大。 段说:“孙悟空什么关都过得了,就是过不了‘粮食关’;穆桂英什么阵都能破,就是破不了‘搭伙证。’”</p><p class="ql-block">三年“困难时期”,家乡人称之为“粮食关”。《杨家将演义》中的穆桂英曾经大破辽国的“天门阵”。“搭伙证”是当时的地方粮票。</p><p class="ql-block">当讲到唐僧师徒四人,一路向西天行来,无事闲聊解闷。 段讲:猪八戒对孙悟空道:“师兄,你那么大的本领,怎么裤子都没有,围一条虎皮裙子啊。”孙悟空道:“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家一年才发一尺八寸布票,做一条三角裤(类似游泳裤)都不够,还穿什么裤子啊,能有条虎皮裙子遮丑就很不错了。”孙悟空说毕,暗想,来而无往非礼也。便道:“师弟,你那肚子那么大,涨鼓鼓的,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啊?”猪八戒答道:“师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月才配17斤粮,还不够我半个月咀嚼,只好掺合些糠皮草根什么的,混个肚儿圆啊。”</p><p class="ql-block">诸如此类,等等。终于把他自己讲进了公安局。</p><p class="ql-block">三个月后,段子云从公安局出来,从此,他便失去了说书人的资格。</p>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春秋代序,韶光易逝,弹指之间已经过去四十余年。如今,茶馆依然遍布家乡的大街小巷,但那已经不叫茶馆,而叫茶楼、茶座或茶坊了。如今的茶楼、茶座或茶坊,一个比一个堂皇、精致、高雅,家乡老茶馆那简朴和随意,那三件头俱全的盖碗茶,特别是那特有的草根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家乡茶馆的评书,如同嵇康的“广陵散”,遂成绝响。</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