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 照 顾</h3><h3> </h3><h3> 记忆中我第一次听到“照顾”这个词,是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大概是八九岁。</h3><h3> 那天上午放学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灶台边做饭。那时候全家五口人,住的是一间半厦房,最多也就是20个平方。一进门,右边是案板,左边是灶台,灶台的后边连着一家五口睡觉的大炕。我发现妈妈眼里含着泪花,我就问:“妈,你咋了?”妈妈说:“大队给咱照顾了八块钱。”一说话,妈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h3><h3> 我赶紧问:“要咱还不?”因为在那个时候,花两块钱买的布就能做一件衣服,八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妈妈说:“照顾的,不要咱还。”我就问:“又不要咱还,你哭啥?”妈妈停下手里的活计,定定地看着我,说:“娃呀,咱啥时候不要人家照顾,日子就好了。”</h3><h3>那个时候,农村还实行的是“大锅饭”,每个生产队的劳动力一起出工,收工,男劳力一般每天记10分工,妇女每天记7分工,半大小子3到6分工,每到年底按照每家总工分多少“分红”。分红前先要根据队里的收入和总劳动日计算出每个劳动日的平均值,再根据各家的劳动日总数计算各家的分红,除去各家的口粮钱——各家从集体分的粮食也要折算成钱——最后分到手的就是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如果谁家一个劳力领取四个人的口粮,一年里干得再好,不分红还要倒找,过不下去了就借钱或者申请“照顾”。</h3><h3> 记得我家分得最好那年,除去口粮款,平均一个劳动日两毛钱,我家分了100多块,过了个红火年。</h3><h3> 但是,家里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我和姐姐都在上学,弟弟还小,更多年份分到手里的经常是几十块钱,这可是家里一年的全部开销。为了贴补家用,父母经常带着我们自己动手挣钱。记忆最深的,是在礼拜天、寒暑假到泸河滩里筛石子、砸破口石。用铁丝爪子扒开砂石地面,一直顺着石层刨下去,攒成一堆毛料,姐弟俩抬起铁筛子来回摇,把砂石按规格分开堆成堆。那时候雨水比较多,砂石毛料浸透了水不好筛,我们只好先把毛料晾干点再筛。小铁筛子大概有50公分见方,14岁的姐姐和11岁的我用坏了好几个。</h3><h3> 我们吃过早饭就去河滩筛石子,晌午了我们几个小弟弟回家去吃饭,姐姐们就晾晒上午扒出来的砂石毛料,我们给姐姐们捎来午饭,远远地就能看见她们扒在河边的大柳树上等我们。</h3><h3> 卖石子大多数是夜里,因为父母们白天还要挣工分。石子攒成堆后,要借人家的架子车送到工地上。送石子的时候,父亲在前边拉,我和姐姐在后边推,妈妈在家看门管弟弟。一车石子大概有0.3立方,大点的拉到武功县的渭河大堤工地上,能卖两块多钱,小点的送到县城,能卖一块多钱——这可比大人们干几天活挣的都多呀!</h3><h3> 如果没有工程收料,我们就把石子拉回来堆在自己家门口。记得有一次小学的郁桂花老师家访,看到我家门口攒的石子,一个劲地夸我说:“哎呀,攒了这么多石子,真勤快。”真的,那时候在河滩筛石子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经历的,只有我们这些日子实在过不去的家庭才让孩子去。大我三岁的姐姐因为经常筛石子、推车子,累得经常咳痰。</h3><h3> 除了筛石子,我们还去挖半夏。挖来的半夏要剥皮晒干才能卖,一开始我们没经验,直接用手剥皮,结果,半夏的皮掉了,我们小手上的皮也掉了,又疼又痒。除了半夏,还有马鞭草、薄荷、蒲公英,都能卖钱。</h3><h3> 稍微大了点,我们就开始在生产队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夏天午饭后大人们午休的时候,我们顶着烈日去麦田里,把大人们割倒捆好的麦子翻过来晾晒,每个午休翻一片地的麦捆,能挣两分工——我们要是干普通的农活,一天也只能挣3分工。</h3><h3> 那时候河边稻田里水鸟多,冬天就有用药麻鸟卖钱,我们男孩子经常凌晨三四点起床,赶在下药的人前边摘下水鸟带到县城里卖。虽然一只水鸭两块五,一只“油葫芦”一块钱,有时候还得光脚踩着冰茬子下水,但是“收获”好的时候,一个早上能卖到五六块钱。不过这个时候挣来的钱,大多留下来我们自己花了。</h3><h3> 上了初中,大概1980年前后,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自家地里的活干完了,父母就开始做生意。父亲用借来的自行车从眉县纺纱厂拉了棉纱,回来用架子车拉着走街串巷去换棉花赚取差价。当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父亲因此被人以投机倒把的罪名举报,好在政策慢慢开放了,村里很多人开始做生意,一个新街道的村民大部分都到县城做生意,那个街道被戏称为“商业街”。就连十来岁的弟弟也学会了做小生意,把捉来的螃蟹带到楼观台景区去卖。加上分田到户后,打下的粮食也够吃了,家里新盖了三间大瓦房,买了架子车、自行车、收音机,日子慢慢好起来了。自然,那次“照顾”也成了永远的一次。</h3><h3>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创收”的工具和“创造”的家当,都不见了踪影,我们姐弟也都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我们的孩子也不再从小想着为家里“创收”的事情了,但是母亲给我解说“照顾”的那个场面,母亲无奈、倔强的眼神,一直在我的脑海重现,我也经常把这些讲给我的孩子们,告诉他们,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过上不让人家“照顾”的日子,有尊严地活着。</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