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和幸福的妈妈

漠生

<h3>《又见炊烟》之十</h3><h3> 苦难和幸福的妈妈</h3><h3><br></h3><h3> “我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从我很小开始,妈妈就经常说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没爸没妈是个啥意思。慢慢地,我开始明白,就是妈妈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世了。再后来,我离开父母到了遥远的北方上大学,有一年春节没有回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宿舍里,第一次感到了莫名且强大的孤独无助,就特别想念在炊烟升起的竹林湾过年的父母。再后来,我继续北上,到了离家更远的地方工作并定居下来,然后当了父亲,才知道“没爸没妈”是一种怎样的痛和思。</h3><h3> 外公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以至让妈妈怎么都回忆不起外公的长相来,这让她非常非常苦恼。外婆只好带着我们的小姨改嫁到张家,妈妈只好留给了她的姑姑带。因此,将近20年里,妈妈根本联系不上小姨和同母异父的三个舅舅。找到小姨和舅舅们时,大舅舅已经18岁了,我的妈妈已经当了妈妈,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妈妈对她的妈妈的印象非常模糊,这更让妈妈感到非常悲哀。我小的时候,每年妈妈带着我们去舅舅家,然后带上小姨和三个舅舅去给外公外婆上坟,当然也包括张外公。我记得,外公的坟在田家湾后山的半山坡上,坟后是竹林,坟前有柏树,我们就跪在那里,妈妈放上舅娘们准备的供品,点燃用錾子錾过的冥币,一边流着泪一边说:“老汉,我和弟弟妹妹还有外甥给你烧纸来了,你要保佑我们每家人都顺顺利利的啊,保佑孩子们都读得书啊!”妈妈一说完,纸钱燃烧的灰和烟子忽地一下往天空冲。下山的路上,妈妈就非常高兴地说:“今天烟子往上冲,说明外公收到了,他很高兴!”这可能是妈妈表达了对外公无限思念后的一种幸福感。假如,外公、外婆还健在的话,妈妈一定会把外公外婆接到我家,为他们养老送终,尽到一个大女儿的责任。我现在也很想知道我外公外婆的长相以及我爷爷的长相,因为我也想知道我长得究竟像爷爷还是外公。但是,我的爷爷和我的外公外婆在我的爸爸妈妈很小的时候都离开他们了。这种悲哀,不只是扎在爸爸妈妈的心里,同样也让我无法释怀。这些年,我想尽千方百计去找妈妈的表兄表弟,就是想从他们的长相中努力找到我外公外婆长相的一些痕迹。其实,我和妈妈一样,就是想找到那条回家的路,因为这条路正在模糊且遥远,必须让它清晰起来,否则将成为终身的遗憾。</h3><h3> 妈妈小时候非常苦难,可以说是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直到夏家外公外婆收养了她,才过上了稳定的日子。夏家外公外婆非常仁厚,不但没有让妈妈改姓,而且还让妈妈上了几天学,这样妈妈会识得几个字。妈妈说,她们小时候也是很调皮的。那个时候农村有夜校,给农民补习文化,但男的都是穿着长衫子,后摆和前摆都很长,大家专心听课的时候,她们就悄悄跑到夏外公后面,把后摆悄悄绑在板凳上,老师一喊下课,大家就要起来谢谢老师,结果由于衫子绑在板凳上,导致重心靠后,或站不起来,或向后仰倒,板凳倒地声、外公和老师惊叫声此起彼伏。看到人仰马翻,她们乐得拍手叫唤,兴奋之余又怕挨打,赶紧跑开。夏外公却吼都不吼一声,只是哈哈一笑。其实,我也没有办法回忆起夏外公长相,那个时候我还小。爸爸的家和妈妈其实都在竹林湾,所以妈妈出嫁后与夏外公家其实就是邻居,我和夏舅舅的儿子侗既是表哥表弟,也是同学好友。两家有啥好吃的,都要彼此送上一碗一碟,分享美食味道。比方,煮了新鲜的豆腐,奶奶会说:“给夏外婆和夏舅婆送一碗过去。”因为我爷爷去世后,奶奶带着姑姑和爸爸回到她的娘家住,夏舅婆就是奶奶的亲弟妹,整个竹林湾就这么三家人户。妈妈会说:“给我妈(夏外婆)和碧孃送一碗过去。”三家人都是亲戚,虽然各家的锅煮着各家的饭,但我们几个小家伙其实是可以吃东家吃西家的。</h3><h3> 我奶奶生下我爸爸后,得了月子病,腿就残疾了,不能干重体力活。我们五个孩子又都在读书,家里的劳动力就只有爸爸和妈妈了。那个时候集体劳动,一家吃饭全靠工分,劳力多的工分多,劳力少的工分少。显然,我们家属于工分少、分得少的那种家庭。每次生产队分粮食,不懂事的我们兴高采烈跟着去,但由于工分不多,分到的粮食也很少,往往也是沮丧着回家,不经意间就会看到爸爸妈妈那一脸尴尬,针一样刺在我的记忆里。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真的揭不开锅。有一次,晚饭没有吃饱,半夜我就饿醒并大哭起来,万般无奈的妈妈只好起身,去碧孃家借半碗米,煮碗稀饭给我吃了,我才睡到了天亮。我小时候病多,特别是生了好几次疮,为了给我治病,家里只能去贷款,前前后后花了30元才治好。妈妈为了教育我,要求我有工资了自己去还贷,我一直信守着儿时向妈妈做出的承诺,在工作后把钱寄回去,请妈妈代我去还。还有一次,家里的母猪生病死了,这如同天塌下来一样的横祸,一家老小的盐巴钱和我们读书的学费钱,瞬间就化为泡影,妈妈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抱着我坐着堂屋的门槛上放声大哭。对孩子的渴望无法满足,可能是妈妈最大的苦难。然而今天,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的无奈,却成了我最大的遗憾。</h3><h3> 妈妈对我们要求很严,甚至于有点苛刻。在极其贫困的日子里,妈妈要求我们不许偷不许拿集体和别人的东西,就是在外吃饭也不许站起来去夹离自己座位远的菜。在我妈妈身上,我深深体会到,一个家庭的家教与家长的学识关系不大,至少妈妈给我的启示就是这样。初中毕业那一年,我虽然以非常好的成绩得中全县三甲,但身体原因无缘上师校、脱农皮,妈妈始终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过“都是娃的命不好”“这下可怎么弄”等话,而是鼓励我要搞好身体,努力上大学。至于私底下,妈妈哭了多少,我想肯定是不少的,只是她不敢让我看到,怕我就此堕落下去。我上大学的时候,妈妈送我到成都,在荷花池招待所亲手把我交给接我们的干部,请他在部队一定要严格管理我。大学毕业工作后,妈妈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努力工作,不许迟到早退。她来部队给我带孩子时,每天都到门口对面的树丛里看着我走出大门,以便确信我确实上班去了。我转业到地方工作后,她更是几天一个电话地啰嗦着,要遵守法律法规,好好工作,还说有三个姐姐的照顾,就不要担心她和爸爸。她就是这样,像一束阳光一样照耀在我前进的每一步路上,也像一条无形的鞭子在我身后矫正着我的方向。就像儿子远渡重洋求学,我和他妈妈每天都在微信里嘱托这叮咛那一样,其实是一种爱、一种担心。而我,就是学着妈妈,把这种爱和担心传递下去,传递给我的儿子。现在,我也过了半百,知道人生道路其实真的是坎坷的,于是更加深深感谢妈妈这一路走来给我的这种呵护。</h3><h3> 妈妈从苦难中走来,特别克勤克俭,甚至到了有点吝啬的地步。即使我们五个孩子都成家立业,都有能力独自赡养他们了,他们也坚持住在老家,自己种些庄稼和蔬菜,即使后来到了镇上,也坚持在不远的地里种点菜,还养了几十只鸡,把鸡蛋攒积起来,让弟弟带回成都去。有的年份,还要求住在镇上的三姐霞和姐夫良到农村去找点土地,种了几分地的油菜,然后压成香喷喷的菜籽油,除了自己吃点外,也带给在城里的大姐和弟弟。在河北工作的表哥刚有时开车回去看她,她也要刚哥拉上一大桶,让他捎给我。后来,三姐一家也搬到城里居住,送菜油的家庭又增加了三姐家。前年,爸爸妈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们千哄万骗磨破了嘴,终于把爸爸妈妈接到到城里,有时住在大姐家,有时住在三姐家。我们都希望爸爸妈妈安安心心的住着养老,其它事都不要操心了,但是她闲不住,非要帮着姐姐带曾孙子,或者干点这干点那。有时,还因为这和姐姐姐夫们拌嘴。前几天,妈妈在电话里说,等这个春节后,她还是想和爸爸回到镇上去住,说那样自由些。对此,姐姐们非常担心,让我想办法说服妈妈和爸爸,就住在他们那里。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妈妈和爸爸,甚至有时候觉得是不是顺着他们更好些?我知道,苦难让妈妈一生坚强,也让她一生要强。还因为,至少在我看来,自由才是真正的幸福。可是,没有人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千里万里都担心着。难道这就是代沟吗?</h3><h3> 妈妈明年就八十岁了,家里已经是四世同堂。对下一代、下二代、下三代,爸爸妈妈尽到了他们最大努力和责任,我们倍感荣幸之极,毕生无法报答。我知道妈妈还有一个梦想,就是要找到她的家族的来路,这对她非常重要。我也是如此,要到找到我家族的来路。这个来路,其实是爱的传递,善良的播种,美好的发芽。即使找不到来路,我也要像妈妈那样,传递下去,直至永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