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样的岁月(一) <h1><font color="#167efb"><b> 时间的车轮,碾压在中国大地上。大地总会感到沉沉的份量,却不总是会在他的肌肤上留下均匀的印记,而总是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br></b><b> 一九九五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在中国大地上空已吹了将近二十年。二十年春风的吹拂下,我们的祖国有的地方早已花香鸟语,一派繁荣,有的地方却刚驱走了冬天,大地才苏醒,只显露出不是灰黑而刚青绿的颜色。<br></b><b> 黄土高原东北边缘,此时的景象就是这样。土地是早就包产到户了的,农民的吃饭问题也是早就解决了的。在这个过程中,放学归家的孩子,在把书包扔到土炕上,打开碗柜一阵寻找而后跑出家门和伙伴儿疯玩时的吃食,也已经历了由黄糕片抹油撒盐用手端到馒头花卷儿用手拿的转变。但老百姓手中还是缺少钱。每个村子大多是窑洞,灰黄灰黄的一排一排摆在大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座土砖混合的起脊房子总那么不合群的而又不愿意与窑洞为伍的孤零零地立在村边。就这几处院落,总让赶车去地劳作的农民在吆喝着牲口路过它的旁边时,显露出羡慕的神色,而总会掉头对坐在车尾的孩子说:“给爸(爹)好好儿上学读书,将来咱住比这好的房子。”<br></b><b> 玉虎的父亲就是这众多人中的一个,他可是把改换门庭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玉虎的身上。他家的光景很是惨淡,倒不是因为他懒,不去劳作,恰恰相反,他很勤谨,地里、家里一手操持,农闲了也会到市里打点零工,一年下来,收入在村中也算中等偏上的,但总禁不住他多病的妻子和三个读书的孩子的反复“折腾”,而年年一字儿不剩。</b></font></h1><h1><b><font color="#167efb"> 这不,今年,玉虎妈从春天就开始病了,由于农忙,一直没顾得上治疗。春种下去,又忙着锄早种的庄稼,一直等到玉虎中考结束,玉虎爹才领着玉虎妈到县城看病去了。家里只留三个孩子,玉虎负责兄妹三人的吃喝。</font></b></h1> <h1><b><font color="#167efb"> 这天下午,收拾好了,玉虎躺在土炕上无聊的翻书。而实际上他是一点儿心思都不在书上。今年中考中,他觉得自己发挥的还行,但在中考成绩揭晓之前,他的心里也还是没底。想想在填报志愿时的举棋不定,他的心是那么的纠结,在这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向往的年龄段,玉虎的心可总是不忘他爹常跟他说的一句话:“给爹好好儿学,将来咱住比这好的房子!”</font></b></h1><h1><b><font color="#167efb"> 在胡乱翻书时,他的心更烦了,索性扔开了书,走到了院子里。妹妹和弟弟是在吃完午饭就偷偷跑出去耍去了,平时爹妈在家,中午看他们严,绝对不允许他们中午出去耍。正值夏天,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大地,赤脚踩在地上,绝对会让人跳起“芭蕾”,所以怕他们晒病了。尤其是玉虎的弟,顽皮的厉害,这季节总想去村西边的池塘耍水。而今天,他们到现在还没回家。玉虎的心,总一揪一揪的。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肯定没事儿的。妹妹乖巧,想必是到小伙伴家里玩扑克牌去了,弟弟就是去耍水,也不会有危险,因为村西边的池塘,他小时候也偷着去耍过几次,水不深。</font></b></h1><h1><b><font color="#167efb"> 他无事干,就到自家的菜地里,学着爹妈的样子,整理起了菜地里的蔬菜。整理了一会儿,玉虎向身后看了看,在自己的手下,吐丝儿的黄瓜规规矩矩地立正在了瓜架上,那叶片总像是在和他庄重的敬礼;茄子也已结果儿,一拃长的紫茄骄傲地鼓着腮帮向他炫耀着自己的成长;一架一架的西红柿,从下到上,由大而小的有序的铺排着,有几个竟在玉虎的面前羞红了脸。玉虎暂时忘记了烦心事儿,他就是这样,只要手里做着事儿,他就不会想别的事儿,就像今春他妈生病了,他在家总担心妈妈的病,可一踏进校园,便忘了家里而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去。</font></b></h1><h1><b><font color="#167efb"> 整理好了菜地。玉虎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已西斜了,不那么刺眼了,天空中也有了鸟儿归巢的身影。他坐在门槛上等弟弟妹妹回家,心想,还是不长大好,可以疯玩到天黑。</font></b></h1> <h1><b><font color="#167efb"> 大门外,停下了一辆自行车,有一个人站在门外大喊:“玉虎,你爹在吗?”玉虎一抬头,是孟老师。忙问:“孟老师,我爹不在家,陪我妈去县城看病了,您有事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考中了,全县第三。我以为你爹在呢,我让他请我喝酒!”孟老师边说边嘿嘿地笑。玉虎忙说:“等我爹回来,一定请您!”不知道咋地,玉虎听到了自己全县第三的成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font></b></h1><h1><b><font color="#167efb"> “哥,你考中了,全县第三!”妹妹扎着马尾辫,双腿“骑洋车”(没车,只是双腿交替跳起而快速前进)而双臂高举,马尾辫在头后边不住的高兴地跳着。</font></b></h1><h1><font color="#167efb"><b> “嗯!”<br></b><b> “哥哥,他们说你第三。”弟弟一只手提着一只鞋,另一只手抱着衣服,脸上糊了一脸泥巴,一脚拖着妈妈绞了后带的凉鞋,跑跑鞋掉了,又快速用脚拖起鞋来继续跑,边跑边喊着投进了玉虎怀里。玉虎摸着弟弟的脸,看着他的凉鞋,紧紧地把弟弟抱在怀里,这个刚上幼儿班的弟弟,是他最疼爱的人,胖乎乎的,调皮的让人怜。<br></b><b> “哥哥,那咱们是不就可以住房子而不用住咱的窑洞了?”弟弟抬头抵住玉虎的下颌认真地问。<br></b><b> “还不行,什么时候你也第三了,咱们就住房子了!”<br></b><b> “那我就学你,好好地学,争取也第三!”<br></b><b> 玉虎搂着妹妹和弟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了几圈后,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眼看滴到他们身上,玉虎一仰头说:“进家,你们洗洗脸,哥去做饭!”妹妹和弟弟乖巧地听话,去洗脸去了,<br></b><b>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玉虎为妹妹弟弟做好了晚饭。弟弟边吃边喊香,妹妹也高兴地说晚饭比午饭好吃。实际上,晚饭是午饭的复制品。玉虎现在只会做面片儿,把面擀开,用刀划成细条,再拉长拉细拉成片扔进锅里。可能是他们耍累了,也可能是他们高兴的。<br></b><b> 把弟弟妹妹安顿好睡下,玉虎收拾并洗好了碗筷也躺在了土炕上。<br></b><b> 望着睡着还有笑意的弟弟和未松开马尾辫侧身睡着的妹妹,玉虎的眼泪又流下了。朦胧的泪眼中他看到了在地里跟着爹锄地的自己——</b></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b> 谷子长得有两寸多高了,已经长过了土垅,并且摇耧种谷时,摇在地里的种子太多了,所以谷子又稠又密。玉虎爹虽是锄地老手,却也是一上午只能锄一个来回。眼看着别人家的谷子地已经锄完,而自家的谷子已近荒芜时,玉虎决定跟随他爹去帮忙。他拿着薅锄蹲在土垅上,边用手拔谷苗,边用薅锄锄土垅,还得适时适地的留一根谷苗——定苗。他像一只虫子,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着。爬行了一会儿,脊背又酸又胀又痛,腿也压得麻木了,只能立起来,捶捶脊背,挪挪脚,再次蹲下,继续锄地。父亲此时已把他远远地丢在了身后,不时地心疼地回头说:“不着急,慢慢儿锄!”能不急吗?玉虎深知父亲是在心疼儿子。但他又明白地知道父亲为了这块儿眼看要荒芜的谷子地和母亲叹了多少次气。母亲又生病了,不是母亲生病的耽搁,这块地或许早就锄完了,也不至现在这样。想想母亲,玉虎又叹了口气,为了这个家,妈妈累病了,玉虎是知道的,妈妈身子弱而家里活儿又多。边想边加紧了锄地的速度。好容易,他锄到了地畔,而父亲也返回来赶上了他。<br></b><b> 父子俩坐在地畔上歇息。他的手生疼,而且还流出了血。他知道自己的手打了血泡,又用锄柄拧破了,但他不愿让父亲看到而把手插在了土里,这样先传来了凉凉的尔后又刺刺的痛。他怕自己忍不住疼而掉泪,对父亲说:<br></b><b> “爹,再锄吧!多锄一垅是一垅。眼看快晌午了!” <br></b><b> “你累,就回吧!后晌再锄。”父亲说。<br></b><b> “不累,就是腰有点儿酸胀,不碍事儿。”<br></b><b> 于是父子俩又锄开了谷苗。<br></b><b> 经过父子俩五天的劳作,谷子地总算锄完了而没有荒芜。玉虎也是自上学以来第一次请假。<br></b><b> 玉虎翻了个身,眼泪已打湿了枕巾的半边,他倒不是想起自己的累而流泪,而是想想父亲母亲每天受多大的累,忍不住落泪,他深知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好好儿学,将来咱住比这好的房子”的意思,父亲是希望他走出农村。</b></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b> 他又想起了中考前的一次会议。<br></b><b> 县城高中的校长领着教师去他们中学召集初三的学生开了个会。玉虎坐在学生中间,亲眼看着高中的老师比自己的老师气派多了。他们一个个衣服整洁,皮肤白白的。而自己的老师因为工资少,无法专一教书,而不得不还得种地。有几次,他就亲眼看见几个老师带着锄头来学校上课,好在上完课后还能去地里劳动一会儿。他是农村的孩子,深知,农时是不能误的。<br></b><b> 高中校长的一席话,让他眼前充满了光明。上高中,参加全国统考,去先进的省份上大学,然后,在大城市工作,这样就改换了门庭。玉虎仿佛已是高中生,不久就是大学生,然后……当然,这需要继续苦读,但玉虎不怕苦。<br></b><b> 当他填报志愿征求他爹的意见时,他爹说:“考师范吧!你有把握吗?”玉虎听了他爹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把握没有,但他想起了老师看了他的志愿表后那怪怪的眼神。<br></b><b> 玉虎想象着未来,他现在成功了,但他希望更大的成功。我们不要嘲笑一个中学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此时,他正处在一个应该敢想而且相信他一定会敢拼的年龄段。<br></b><b> 玉虎想再拼一次,但生活又让他冷静,他或许应该早早去读书,然后工作。虽赚钱不多,但可帮助父亲,因为他还有妹妹和弟弟要读书,他们可是比自己更聪明的。可是想起高中老师的话,玉虎又有点儿不甘心。他憧憬着未来,却又眼瞅着铁板一样的现实,他仿佛看到了大城市的生活,却又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父母亲劳作的辛苦,他想起了父母劳作的辛苦,就更向往大城市的生活,而为了大城市的生活,父母就得更加辛苦。<br></b><b> 我们的玉虎啊,就这样,躺在土炕上,想着美好生活时,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而想着父母亲在黄土地上弓着身子挥汗如雨时,又不住的流眼泪。就这样翻了多少次身,他的眼困了,依稀听见弟弟说梦话,“我也考第三,我们住新房。”</b></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b> 一张粗糙的大手的抚摸,刺痛了玉虎的脸。他猛地坐起来,天亮了。玉虎愣愣地看着父亲。好一阵儿,他清醒过来,忙问:</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爹,我妈咋地?”</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不咋,医生说没事儿,输几天液就好了。”玉虎爹高兴地说:“小子,你考中了!我在县城墙上看见大红纸上写着你的名字。你妈也知道了,她的病好了一半儿!”</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玉虎噢了一声,没表现出十足的兴奋。玉虎爹察觉了出来,</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咋啦,难受啦?”</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不咋,可能没睡醒。”<br></b><b> 玉虎爹坐在了玉虎身旁,望着玉虎的妹妹和弟弟,对玉虎说:</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虎,爹知道你心里想啥,爹心里也很不好受,爹希望你上更大的学,但爹也想让你妹妹和弟弟上学,爹没能耐,你不要怪爹。”说着玉虎爹抹了一下鼻子。</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爹,你别说了,我懂!”</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 玉虎爹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好好儿学,去了师范,我听说也可以考大学,或许到那时咱家经济条件也好了,爹就一定让你再考!”<br></b><b> 玉虎的弟弟翻了个身,咂着嘴在梦中接着他父亲的话说“考第三名!”<br></b><b> 玉虎和他父亲互相看了看,没有言语。<br></b><b> 生活,就是如此,理想有时必须服从现实。这正如酒,在酒成型的过程中,总得经历蒸料、装缸、发酵的程序而不可能凭高粱的一腔沸腾而直接沥出了酒。得需要磨练,这期间,必须乖乖地服从现实,在不断的自我努力下,或许才成佳酿……</b></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