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筛下人</font></b>(小小说)</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余秀琦</h3> <h3>俺是米筛下头的。这一直是侉子对自我的认定。一面普通的竹筛,界定了他的生存状态。侉子说这话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小时候对这话百思不得其解,一日见母亲坐在廊檐下筛谷,只见谷粒随着母亲一掂一扬的晃动,饱满圆实的谷子打着旋儿在竹筛中央聚积归拢。而沙石、稗子、糟糠以及一些干瘪的谷物杂质,则顺着竹筛底部网状细小的筛眼纷纷落下。</h3> <h3>母亲抓起一把散落在地的杂粒,摩挲着说这是没长好的庄稼。先天的营养不良,又遭逢命运的优胜劣汰,最后造就它的筛下人生。注定是喂猪喂鸡的料,上不了台面和餐桌,一辈子要受尽冷遇奚落。可惜归可惜,但这是命。那时小,只记得庄上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侉子,说话像脱缰的马在他头上跑。就连三岁娃娃对他也好像有成见,排斥着他的搂抱,好像掐了他们肉一样。</h3> <h3>那时与侉子走得最近的是熬成。熬成比侉子小三岁,尖嘴猴腮,说话结巴,庄上的孩子常常因学熬成说话而遭到父母的训斥和打骂。老一辈人传说,逮到哪天下大雨打炸雷趁他正结巴时照头磕仨暴栗子就能治好他的结巴,把他的口吃病打掉打醒,但到底没人敢打,所以一直结巴着。在他三岁那年父亡母嫁,从此东家蹿西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混成臭驴屎蛋子一个。而侉子更是不招后娘待见,打骂不给饭吃是家常便饭。平日里,他们形影不离互不嫌弃。细瞧瞧他俩确是与他人不同,虽然都是庄户人家泥腿子出身,但泥土刨食的世界更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而侉子熬成自然成了他们眼里“吃干饭的”。在农村“吃干饭”是只会吃饭不会干活“无用”“饭桶”的意思。也别怪乡下人嘴损,没有力气在农村你靠啥活?看看侉子,罗锅又带哮喘,干不了重活,熬成倒是没病没灾,但懒惰成性,把他们划为一类,他们走到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h3> <h3>记得有年冬天下大雪,从安徽泗河来了一个疯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挑着两个箩,疯疯癫癫一路走一路唱。遇到大雪封路堵在庄上,寒天冷冻蜷缩在谷场草垛里取暖。那时孩子们特怵她,因为这个疯子一见孩子就又哭又抢,吓得孩子不敢靠近。但熬成和侉子不怕,晚上偷偷拿烤红薯剩馍之类的东西给疯女人吃,大半夜地陪着她。有认识的说这个疯女人是安徽瓦屋脊人,痴傻,嫁到陈家生了两个孩子后遭到丈夫嫌弃,领到河南界内半道扔下了她。生下儿子后她传宗接代的使命已完成,遭遗弃成了她必然的命运。她虽又痴又傻,但母爱天性,她腆着两个奶子胀得生疼却不见了娃吃奶,日思夜想,人更疯得不行。长大了以后,原谅了她。理解了她见孩子就抢就夺的荒唐行径,那是母爱在泛滥在闪光。也明白了为什么侉子和熬成能真正从心底怜惜走近她,大概从她身上读出了与自己相同的命运罢。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h3> <h3>记得那时侉子熬成是庄上人捉弄戏谑的对象。东家农忙没人放牛就对侉子说侉子侉子帮放两天牛,俺帮你说个媳妇。侉子二话不说乖乖牵起牛绳。西家收稻子人手不够,就去找熬成说,熬成熬成想要媳妇不?俺手头上正好有一个。熬成头点得像鸡啄米,说话愈发结巴,帮帮帮俺说说去啊。西家手一摊,活儿还没干完呢。熬成青筋暴起脸因结巴涨得通红,俺俺俺帮帮你干,你帮帮俺说说去。烈日下屁颠忙去了,乐得人家树荫下享清闲。这样的戏码陆续上演,并且屡试不爽。侉子和熬成好像一直沉浸在这个梦中,不愿醒来。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他们为自己留存的一点点希望一丝丝光亮。哪怕是自欺欺人,总好过看不到头的日子暗无天光。<br></h3> <h3>后来离开了家,听说四十八岁那年侉子死了,哮喘病发作一口气上不来,活活背死了。而熬成至今还活着,靠低保过日子,依然孑然一身,依然懒惰成性,依然做着说媳妇的梦。至于那个又哭又唱的疯女人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或许还活着,也许早死了。只是她的两个孩子,如今应该长大成人了吧。<br> (原载《大观●东京文学》2018年11期)</h3> <h3>■余秀琦,河南省商城县人,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期在基层乡镇工作,有诗歌、散文及小说作品散见于《小小说大世界》《大观·东京文学》《信阳日报》《信阳周刊》《长江诗歌》等。<br></h3> <h3>图文编辑 / 雪地<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