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弯了的脊梁——纪念父亲诞辰一百周年

鄉老九

<h1>压弯了的脊梁——纪念父亲诞辰一百周年</h1> 鄉老九 ① 诞辰 父爱和母爱，永远驻存在万古长青的诗歌里。此刻，我被刘和刚演唱的《我的老父亲》所震撼——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着你的双手，我摸到了你的艰辛。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 听着这歌，泪花晶莹。我磕着长头，为我的父母跪拜而啜泣。 我父亲生于1919年1月11日，即民国七年农历戊午年腊月初十。此时刻，我在郑重的纪念我父亲一百周年的诞辰。在这至高无上、高山仰止的2019年元月，我该怎样去歌颂那昊天罔极的父爱呢？ 岁月熙攘，人来人往。我觉得我的父亲出生的年代，是那么那么的久远，到今时已经一百周年了。虽说父亲已经远行二十七年，但我父亲那压弯了脊梁的背影，却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徘徊，让我记忆流连忘返。恩父那如大山般的父爱，沁儿心脾散发出了一阵阵馨香。再回望，父亲那“一烟蓑雨任平生”的平凡经历，铺陈着我父亲从青春到皱纹，守着一家人慢慢变老的故事如陈酿一样愈加弥香。于是，伟大的父爱如蒙太奇的慢镜头，在这里重新播放。 在旧社会，我爷爷曾经当过保甲长，就因为这一污点，父亲被划为富裕中农的成分。爷爷生下我父亲时，算命说他五行缺“木”，爷爷给他取名叫“某某林”。无奈五十年代集体时，本村有个贫农出身的和父亲同名，于是就给我的父亲改名叫“某某联”了。领导说，富裕中农出身的父亲，要多学苏联老大哥的革命思想。这改名字的理由，竟然是如此的奇葩荒唐。 我记得，五十八岁时的父亲，那爆着无数条蚯蚓似青筋的两条大腿上，架着一副腰驼背拱的上身，典型的匍匐向下、像插秧似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背影，弯曲下去的身高最多只有一米四，家乡土话，把有这样腰疾的人叫作“驼子”。即使他站立着，你从正面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完全秃了顶的脑壳门心了。然而，我的父亲青壮年时，原本也是一位高大威武，昂藏七尺的庄稼大汉。可在他年近花甲之时，怎的就变成了一个古稀老头样而被压弯了脊梁的“驼子”了呢？所以，在今天，我谨以朝圣的名义，来纪念我的父亲诞辰一百周年。那么，就让我带着无名的心酸，剪裁出平民布衣老父亲的几片缩影，为我敬爱的父亲来一次最虔诚的朝圣吧！ ② 撑家 我父亲亦是凡夫俗子，浮生着甚苦奔忙。在这个世上，能养活一个家大口阔的九口人之家，那是我勤劳一生的老爸。 我父亲兄弟三人，排行老二。其实按我爷爷家庭的背景，父亲完全有条件多读几年书。可是父亲性格内向、老实巴交、不善言谈、忠厚善良。他天生一副庄稼汉子的虎背熊腰，不会也不喜欢读书，因此只读了一年私塾就一生务农。那时父亲兄弟三人没有分家，全家十二口人，大爹和爷爷以作生意为主，小叔子还是个孩童。随着我父亲渐渐长大，家里八九亩田地就以我父亲耕种劳作为主。父亲年轻力壮，担当有为；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他“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每年的粮棉油都获得了好收成。我们家自给自足，绰绰有余，因此，父亲也成为了全村最会种庄稼的好把手了。 后来，我父亲和比他小六岁的母亲完了婚。自我母亲十六岁生下我大姐后，一共生下了我和姐妹共七人。并且于1955年，和大爹小叔子们分了家。从这时起，我那还没有被压弯了脊梁的父亲，就和羸弱的母亲一起，顶起了我们这个九口人的偌大之家。 真正的男子汉，为了更好的养育儿女，我父亲竭尽了每根筋的力量。虽然他的人生渺小如蚁，但他坚韧不拔的品质却美之如神。他以一百二十倍的努力，以蚂蚁搬大山的力量，养育着他那一群小萝卜头们茁壮的成长。 人民公社时，不说别的，单是集体分粮食，也是按工分多少来分的。我们家九口人，如果只靠父母按部就班的挣工分而分得的工分粮就很少，而完全靠每人每月能分得十几斤的基本口粮，那根本上就不够吃的了。如何多挣工分，就是对我父母亲最严峻的考量。 于是，我的父母亲千方百计的去多挣工分，就能分得更多的工分粮。 大集体吃大锅饭的时代，除了正规上工去挣工分外，还可以利用休息的时间，以多种多样的方式，为家庭额外的多挣工分。 把麻草称回家，晚上给生产队搓绳绞索按斤数算工分，是我父亲额外挣工分常态化的项目。我父亲是搓绳绞索的能手，每天傍晚下工回来，三扒两口吃完晚饭后，往往搓绳绞索到深夜。有时搓着搓着，就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碰到有这样挣工分的机会，他绝不放过，每年光是这项，就为家里多挣得二三十个工分了（一个男劳力每天的标准工分为一个工）。 那时没有化肥，牛是集体圈养的，牛粪就归集体统一汇集。猪是各家各户私养的，猪粪也就归各户自己交到队里按斤数算工分。为了多积有机肥，生产队发动群众拾鸡粪，按斤数交到队里记工分，拾鸡粪又成了农户们多挣工分的另一条途径了。 鸡每天出窝早，飞腾跳跃，正是它排泻的最佳时段。而且鸡粪肥效高，定量的工分也最高，所以农户们都争着拾鸡粪。我的父母每天早晨四点多钟就起床，到早晨上工时，每人就拾到了两斤多鸡粪了。加上姐妹们捡到的鸡粪，每月又能多挣三十来个工分，这样就多分到三十余斤的工分粮。 在挣工分的年代，对于重活累活，都是按完成的数量和质量来计算工分的。我的父亲总是被队里派去干重活和累活。春夏季罱塘泥做基肥，父亲是队里的罱泥高手，所以他每年都要罱泥一个多月。他早五点晚七点，除了家人把早中饭送到船上吃的个多小时外，一天十来个小时罱个不停，总比一般的人要多罱两船泥，光罱泥又多挣了十来个工分。推大拖箩车下基肥是最累最重的活儿，也是按照车数计算工分的。为了多挣一两分工（十分工等于一个工），父亲出工早，推起车来跑得快，待到别人收工时，他还非得要再多推一车才罢休。 出差做危险之工作，不仅能多得工分，而且还有差旅补助费。所以父亲经常冒着生命危险，去干别人不敢干的活儿。在长江大风大浪中，驾着小木船装回生产队在九江以工换回的粪肥。穿越滔天巨浪的大源湖，队长派他到独山用队里的蚕豆和黄豆，换回土豆和红苕，分给大家度饥荒。那时我们经常听到大源湖中有船舶喂鱼的悲惨故事，可是我爸为了多挣工分，用节省的差旅费补贴家用，他真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每天晚上，我父亲最多只睡四五个小时。母亲除了也要在生产队挣工分外，家里的浆洗缝补，纺纱煮饭，喂猪养鸡之琐事，就够母亲忙乎一天了。白天父亲忙着干农活挣工分，那么，挑水碾米、修置农具等繁杂的家务活，就全靠晚上去完成。尤其是种菜园这头等大事，那就只能在有月亮的晚上，整好菜园的畦土，在孩子们打着手电筒的光照下，栽种菜秧苗。以后，父亲还是利用晚上的时间浇水施肥，把菜园种得煞是茂盛。在那缺粮少米的日子里，以瓜菜代帮助我们全家战胜了饥饿。 我的父亲总是使出各种招数寻觅筹措食物。他耕田休憩之余，在田埂凼岸边，抠黄鳝，捉泥鳅；汛期发大水，用笼罩鱼虾，摸甲鱼。让我们家像过节一样，隔三差五的吃着不花钱的荤菜而津津有味。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闹饥荒的那些年，春节放假的腊月二十八九的两天时间里，父辈们结伴到关湖被已挖的藕塘里，去第二次寻挖剩下的藕梢和藕下脚。我的父亲凌晨四点来钟就起床，吃好了妈妈为他煮好的两大碗菜饭后，穿上在淤泥凼里挖藕的雨衣和长靴，和村人们一起步行到七八公里外的关湖的藕塘里，中午饿着肚子，在天寒地冻的淤泥中一直坚持到傍晚，寻挖第一次那没有被挖干净的藕梢和藕下脚。我的父亲很幸运，每回都能挖到十几多斤的藕梢和藕下脚。天黑了，我和姐妹们兴高采烈的迎接着收获颇丰的父亲挑着两袋子的莲藕凯旋归来了。可是，这时我的父亲，早已是满身湿漉漉的了。中午没吃饭被饿得有气无力，俨然是踉踉跄跄的快要跌倒似的迈进了家门。 除夕吃团年饭了，父亲看着儿女们香喷喷的吃着用藕梢藕节熬的那一大钵腊肉时，他早已忘却了昨日挖藕时那饥寒交迫的苦楚而笑逐颜开的了。 就这样，父亲算他狠，他挺直着腰杆，用宽阔的臂膀，如磐的双手，和勤劳俭朴的妈妈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以父恩母爱的毅力和智慧，把七个儿女养大成人。 ③ 糠粑 我站在平头百姓的角度看父亲，他很平凡；可眺望父爱的高度，他却是我们高歌“呀啦索”的喜马拉雅山。 在五六十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的特殊时期，别说是吃饭填饱肚子，只要能有点吃的东西，就是人们最大的奢望。于是，父亲从队上分到的四个糠粑，就凝结成了一帧最靓丽的图片，久久的收藏在我的脑海里。 真的，那年代大人们饿得前面的肚皮紧贴着后背脊梁骨时，还要扛大山似的去干农活。想想看，在那肚子极端饥饿的情况下，我的父辈们是如何的去“敢叫日月换新天”的。 那年代，还是屁孩的我们，只要知道父亲们起早干农活，生产队就会集体送早餐给他们吃。这时，我们一群八九岁的屁孩们，就会呆在田头边，等着父亲们分给我们一杯羹，因为我们是一群饥肠辘辘的小兔崽子啊！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就是那个插早稻秧的一个早晨。我们的父亲凌晨两点就到秧田扯秧苗，生产队的食堂就为每个起早扯秧的劳力们，做好了四个大糠粑当早餐。早餐的时间到了，食堂的人把糠粑送到了田头边。 听说是糠粑，管它是糠粑还是是什么粑，它的名字都是叫做粑。在我们屁孩看来，这就是久违了的香饽饽啊！于是喜得我们这群屁孩们屁眼插猪鬃，头毛都竖起来了。因为，我们对粑的印象几乎是遗忘得一干二净，许久都没有看到粑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们屁孩们还最喜欢玩“画饼充饥”的游戏咧！今天终于让我们等到了开一次“洋荤”的机会了，居然能让我们屁孩们打一下“粑”的牙祭了。就算暂时还没有吃到嘴里，但只要想起这粑的美味来，那种津津有味的诱惑感，简直让我们吞涎咕噜而馋涎欲滴了。所以，还没等我的父亲们上到田岸来领取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四个糠粑时，我们这群十多个屁孩们，就忙不迭的拥挤在一起，早已把盛糠粑的木桶围得个密不透风。 分糠粑的人好不容易驱散了我们这群屁孩们，把每一份的四个糠粑都分到了我们父亲的手上。此刻，父亲们一把糠粑领到手，就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三个或至少是两个糠粑，留下一个或两个糠粑给他们家的屁孩吃。你猜，我的父亲怎么着？因我家的屁孩多，总不能让我一人吃而让我的姐妹们吃不上这久违的糠粑失望吧！所以，我的父亲只拿起一个糠粑，用碗盛着另外三个糠粑，嘱咐我把这三个糠粑端回家去和姐妹们一起吃。 我接过父亲递给我的沉甸甸的糠粑，惊愕的凝视着我父亲那伟岸的身躯，心里默念道：“只吃一个糠粑，如何能让我父亲那伟岸的身躯有足够的力量，去干重活累活呢？”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只能以解不开的心结以及无比崇拜父亲的心情，疑惑的看着父亲啃完了他留下的那一个糠粑后，仍然是平静的挺直着脊梁，坐回到了秧马上，双手继续飞快的扯起了秧苗来。 后来，我的思维渐渐的成熟了，我也就不假思索的理喻到其中的缘由了。并解读出了我的父亲虽然只吃一个糠粑，却有着巨人力量的气概，那不就是中华民族“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坚韧意志和顽强的毅力，是父亲用他那伟岸身躯里的精髓克隆出来的吗？原来他们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啊！ 其实，历史凿刻下来的痕迹也曝出了个中的缘由。那年代，刷爆了农村墙壁上的标语“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解放全人类”，我的父辈们之所以能够“为有牺牲多壮志”，还不就是这些红色的源泉灌输着他们的大脑，让其焕发出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吗？ 我心潮澎湃的端着糠粑回到家，我母亲用她采回的马兰花野菜，拌着几把大米，早已熬好了一汤锅的野菜粥，合着父亲留给我和姐妹们的三个糠粑，在母亲巧手的操持下，我们又吃上了一顿饕餮的盛宴。 这哪是糠粑哇！这分明是我的父亲用父爱揉捏成饕餮盛宴中的香饽饽。虽然我和姐妹们只吃上不到半个糠粑，但全家人却把父爱的滋味尝在了嘴里，而甜到心底儿啦！ 我的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他忠实的履行“鼻孔里的水往下流”的永恒箴言，以他一生崇高的使命去护卫着他的犊子和家庭，而死做活不吃。 我敬爱的父亲啊，呀啦索！我站在青藏高原的脊梁上，眺望着您那如喜马拉雅山巍然屹立的背影，我就深深的感受到了在日月沧桑后，站在我身旁的父亲那如大山般的父爱，是儿茁壮成长最富有营养的玉液琼浆啊！ ④ 金币 那年月，我父亲给我带着体温两元钱的故事，感人肺腑，且听我娓娓的道来。 1963年仲秋时节，我正在读初中一年级。 话说当年省委决定，湖北省重点水利工程阳新水库，由各县征调民工支援协作来修筑，我父亲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介民夫。那年头，出远差到阳新修水库的人，不但没有假期，就是一两年之内也难于回家，而且还被编制为民兵半军事化的队伍，一切都得服从军令。民兵连的命令如山倒，今天命令一下，明天一大早，就得立即开拔到阳新去。父亲很无奈，只好利用到阳新的前一天晚上，步行八余里，来到我住读的中学看望我，尽表父亲疼儿的一片深情，这乃是父亲最奢侈的愿望。当他来到学校时，竟在校门外等了将近个多小时，到我下了晚自习后才见到了我。 我父亲趋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双手，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儿啊，你要用功读书，学好知识有本事了，就不会像你爹这样没有出息，就只有修阳新水库筑大坝的命了。你要为爹争气，做有出息的人，我这个没有用的爹，再没有能力去改变你的命运了，只有靠你自己的努力去奔锦绣的前程了。” 我噙着泪花满怀深情的嗔怪道：“爹，你别这样说，你养活了我们姊妹七人，这已经是恩重如山的了，我一定不辜负您对我的殷切期望，为光宗耀祖而读书！” 听了我的表白后，父亲满足的点了点头。他用充足了电的眼神盯着我，似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他一边无微不至的叮嘱我，一边从粗布折腰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两元钱的纸币，关爱的说道：“儿啊，这两块钱是我和你妈积攒下来的，现在，你就拿着这钱买些学习用具以及肚子饿了的时候，买几根油条或馒头吃，吃饱了才好读书啊！” 父亲说完，郑重的把那两元钱的纸币塞在了我的手心里，我攥着那张两元钱的纸币，顿时，那张纸币带着父亲的体温，立刻就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淌进了我全身的血管里，在我满是传承着父亲身上的基因里，又加持了许多叫儿感到无限温暖的细胞。此刻，在儿的每一根血管里，这细胞就像是煮沸的开水，在锅鼎中躁动的翻滚着，让儿像是掉进了万种柔情的爱河中，尽情的享受到了极目天地舒的伟大父爱。 此时，我父亲缩回了给我钱的那双手，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双干裂得像枯树皮似的手掌，紧紧的抓住父亲的手，久久的摩挲着那粗糙甚至像仙人掌似的带着肉刺的手心和手背，如芒刺痛着我颤抖的心胸，为父亲疼儿疼到了如此的极致，我已经是哽咽着无言而到了冰点呐！ 那一夜，我还和当年那个小屁孩一样，靠在父亲的肩膀旁享受着团聚的温情而撒娇，虽是短暂，却是再三。十点多钟了，学校熄灯的钟声敲响了。我忽然的意识到，明天一大早，父亲还必须绕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去转动生命的年轮。他该好好的睡上一觉，然后，天亮就出发。于是我心之所唤，催促着父亲赶快回家。父亲脉脉深情的与我挥手分别，我泪眼婆娑的望着父亲那一步三回头还没有被压弯了脊梁的背影，而留存在校园灯火阑珊里给我的那股温暖，让我瞬间的体验到，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的“金不换”。 我望着父亲渐行渐远昏暗的背影，我双手合十，默默为最疼爱我的人而祈福：“父亲呀，挺起您那还没有被压弯了的脊梁，祝您四平八稳的背负起修补地球的行囊，请多自保重！儿子含悲着眼泪，等待着您从愚公移山的战场上凯旋归来日，我会紧紧的拥抱着您，再为您道一声别来无恙！” 后来，我拿着这两元钱哪还舍得买吃的。因为，这两元钱，是那个年代半个学期的学杂费啊！所以，我特别的珍重这看似有价、其实是无价两元钱的金元宝，把它用在重器之上。于是，我专门买了《初中几何》、《初中代数》、《作文辅导》、《理化辅导》等最好的书籍。这些书，助我考出了最棒的成绩，而且总是的。 ⑤ 修性 一切都以“人之初性本善”的初心去面对生活，从不玩世不恭的去褻渎世界，是我平凡的父亲在以淡然为奢侈的年代里，最有境界的三观之举 先让我们听听郭兰英演唱的《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歌曲吧—— 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公社是颗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 当公社社员的爸爸单纯，且知性。 五十年代末期，好多人都在高调的唱着“大跃进”的狂想曲，难于想像的段子听起来真是笑谈。狂欢的年代让狂人们更加欢狂的放着卫星，硬说我社粮食亩产过了万斤。就为了这爆炸式的粮食产量，农民们就没日没夜的去揠苗助长。甚至在有月亮的晚上，打夜工去锄棉花地里的草。想想看，在这只有微弱的月光下，如何能锄得掉棉花脚下的草？于是，有一群根正苗红的社员们，撒起了小聪明。在锄草的时候，竟然故意的把锄头从锄柄上退了下来，把锄头挂在裤腰带上，用光着锄柄的棍把儿，浑水摸鱼玩弄着在棉花行趟间胡乱的戳来戳去的荒诞把戏。 不是刚刚就唱着“社员都是向阳花”的吗？然而，据考证，那一夜，只有像我的父母亲那样的一股社员们，才是公社里真正的“向阳花”。因为，我的父母们，无论是在何时何地，还是天出太阳或下雨，才是货真价实的在玩真的。那一夜，我的父母亲们仍然是老老实实匍匐在棉花地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棉花苗，生怕把棉花苗给锄掉了，最起码的是锄掉了棉花行趟间里的草。 上帝赐予了人类纯粹的世界，也一定赋予了平凡之人谦和、纯洁和渴望为善的力量。我的父亲不仅能用单纯的人性，去踏实的为那个急躁冒进的世界添砖加瓦，而且还坦然的“冷眼向阳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他为善修行，明德惟馨。让自己与尘世多几份和谐，让人们对自己多几份器重。 说起来那年代刮起的可真牛的“共产风”，大炼钢铁，赶超英美，一夜之间就要迈进共产主义。于是全民动手，土法上马，在生产队的稻场上，竖起了土炉子。我父亲识时务，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把自己家里带铁的锅碗瓢盆送进了土炉子，为大办工业带头作贡献。避免了不完成上交“废铜烂铁”的任务而遭受批斗。 我的父亲把一切都看得开来，相信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当国家要把旧社会富裕家庭留下来的金银元宝和饰品都收归国有的时候，我的父亲赶快取下了我和姐妹们戴在脖颈上、每根足有四两重的三根银项圈，以及几块老儿头和几对银手镯等，全都捐赠了国家，受到了政府的表扬。 父亲从不斤斤计较，把个人的得失看得云淡风轻，好处尽让村人先得，自己的利益总是放在他们的后头。每回生产队挖红苕就在地头分的时候，我的父亲往往等村人把好点的红苕先分走以后，才去分回剩下的红苕。分花生的时候，有人总是把花生上的泥沙筛选得干干净净，而我的父亲拿起铁锨，从刚扒出来的花生堆中铲起花生，放进箩筐里称好就走。 我的父亲清心寡欲，以入世的态度做事，以出世的态度做人。因此，他少惹了很多麻烦，赢得了村人的尊重，也让领导刮目相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⑥ 担当 自新中国的集体合作化到文革结束，置身于那段暴风骤雨式的社会主义建设的火红年代中，我的父亲像牛一样，俯首帖耳，任劳任怨，勤奋耕耘；他吃的是草，为新中国的成长壮大，挤尽了他所有的血和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的父辈们挺直着脊梁，扛起了建设新中国的历史担当。 说起我的父亲来，天生的就是修水库的命。他不仅在阳新修过水库，而且早在大跃进时期，就修过考田水库。 那年月，黄梅举全县之力，大修考田、古角和龙坪三大水库，征调全县民工到此服役，我的父亲当然也赫然在列。 修筑考田水库，即使是春节也不放假。父亲在临近春节的天寒地冻中，没日没夜超极限的用大拖箩车推泥石筑大坝，因此，他的老筋骨病复发了，如不治疗，再发展到腰疼就推不动大车了。于是父亲就向小组长请假，说回趟家找老中医开几副中药，吃上两天待病情稍有好转后就即刻返回水库工地。小组长是个善良之人，没有请示连部（那时生产大队一级的民兵组织）就同意了父亲的请求。谁知小组长的官衔太低，哪有资格准假？只有连部才能批准民工请假回家。否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按逃兵论处。这下父亲捅下了大娄子，不但连累了小组长挨批评，而且命令我父亲立即返回水库工地的电话，已经传达到了大队。那天，我父亲步行了十来个小时才回到了家。他向母亲说明了缘由，刚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母亲为他煮好的三大碗青菜汤饭后，就被踏进家门的大队干部把他带到稻场上，敲响了集合社员开会的钟声，对我父亲开始了批斗。 首先，由大队干部上纲上线批判了我父亲坏思想，不积极为修筑社会主义水库出大力，装病当逃兵，应当狠狠的进行批斗。接着就有一群“哈巴卵”（家乡土话，是对那些二百五专做打手的蛮横恶人的贬称）围住了我的父亲，把他推来搡去进行了斗争。 羸弱的母亲痛在心头，可怜兮兮的央求道：“求求你们，领导叔老们，看在同村的份上，就放过我孩子他爹一马吧！我去买几副中药来给他带上，让他歇脚两三个小时，叫他连夜返回到水库工地去，这总行了吧！”妈妈求救到如此地步，干部们也就只好同意了我妈的请求，才停止了批斗。 那年我才九岁，放寒假在家，跟着妈妈姐姐们也来到了批斗会场。看到父亲被批斗，我们惶恐不安，害怕得抱成一团啜泣着不敢出声。批斗会散后，我们簇拥着父亲回到了家。 母亲买回了中药。父亲休息了两三个小时后，吃了妈妈为他煮的两大碗葫萝卜菜饭，补充了体力，鼓起了为儿女们活下去的精神劲儿，带上中药，连夜出发，步行了十来个小时，于天亮时返回了八十里之外的水库工地，又立即投入到了修筑大坝的战斗之中。父亲竭力的苦撑起快要颓废的身子，不得不尔的推起了大拖箩车，艰难的穿梭在运送泥石筑大坝的人流车流之间。只见得，我的父辈们随时准备着拼掉老命，为修筑社会主义的考田水库而奋斗到底。 那天，由于父亲返回工地一夜未睡觉，早餐又只喝了两碗稀粥，在又累又饿又有筋骨病的状态下，还连续的推了四五个小时的大拖箩车，终因体力不支推不动大车了。连部领导看到我父亲真的是劳累过度，身体太虚弱了，就暂时安排他为民工们煮几天饭调养一下身体。五天了，当连部领导得知我父亲在吃了几副中药并通过调理身体恢复正常以后，就命令我父亲迅速回到大坝工地上。于是，我的父亲重操旧业，照旧推起了大拖箩车，继续像骆驼一样在沙漠中负重前行。 因考田水库请假的事件，导致自己遭受到无端的批斗，给了父亲有生以来莫大的教训，他深知像自己这样社会地位低下的人，那就不可小觑这人设的“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游戏规则。如果为了儿女们茁壮成长，那就得逆来顺受而委屈求全的去生活。无怪乎村中的父老乡亲都有些惊诧的“褒奖”我的父亲曰，这联二哥（村人对父亲的昵称）别人把痰吐到他的脸上，他都能默默无闻的自己把痰抹干净而不怪罪于人，并且还一笑了之。真的是一头乖驯忒老实的绵羊啊！ 那时，当听到这样明褒实贬的议论时，懵懵懂懂的我还真的有点诧异，我的父亲怎的就这样奴颜婢膝，而成了典型的“豆二沫”式的武训了呢？ 后来，我终于悟空出了那是我父亲在谙熟了人生的生存之道后，把低调做人作为护身符，把隐忍的功夫炼就得炉火纯青的了。他自求多福、认命作乖，与所谓的武训精神是一脉相通的。 ⑦ 评工 自打遭受考田水库那样无端的屈辱事件后，我父亲在后来更激烈的政治运动中，小心谨慎，不再惹火烧身，在人生之路上不再埋雷；而且从不违背领导的旨意，虚怀若谷的接受贫下中农对他的批评教育。当然，在那极左思潮极端膨胀的年代，因受富裕中农成分和爷爷当保长这一污点的影响，即使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父亲都把这些看作是鸡毛蒜皮之小事，而忍辱负重全其质了。 就拿农业学大寨评工分来说吧。生产队的重活累活，都是像我父亲一样的人而劳作的，按理说是按劳取酬的。可是，在那迥异的年代，是要按政治挂帅、又红又专的标准来评工分的。这美其名曰是叫大家评，还不是贫下中农的头儿们说了算。 评工分的会议上，先由各人汇报学习毛主席语录的心得体会和政治挂帅的表现。能说会道的红人们，这是他们捞起评工分资本的平台。而我的父亲性格木讷，不善言谈，对于发言交流，几乎是磨子压不出一个屁来。加之他又是旧社会当过保长爷爷的儿子，还是富裕中农，所以，头儿们都批判我的父亲是富裕中农思想最深的人。于是，领导就教育我的父亲要政治挂帅，积极向贫下中农靠拢，与封资修以及富裕中农的旧思想作彻底的决裂，争做“五好社员”。 该给我父亲评工分了，领导和头儿们说，我的父亲干农活虽然是挺卖力的，专的方面可以值得十分工。但他“只顾埋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经典套话，不关心无产阶级的路线斗争），这是富裕中农思想的典型表现。根据又红又专评工分的标准（评分的标准红专各是十分工，然后取平均值），红的方面就只能评八分工，平均起来我的父亲就只能评九分工。 接下来领导还问我父亲能否接受这公平公正评出来的工分。你说，我的父亲敢说“否”吗？当然，他只能肯定的说：“能……” 我父亲这违心的表态，其实，内心却是在倒海翻江的备受煎熬啊！面对那群根正苗红不捉老鼠的懒猫们，坐庄评得最高标准的十分工。这“人比人、气死人”的这口怨气，焉能不把我的父亲给呛死？ 以至后来，手无尺寸之柄富裕中农的爸爸，在所有的政治运动中，总是好自为之不敢乱说乱动，坚决听从贫下中农的摆布。生怕在年年月月天天讲的阶级斗争中，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把自己砸个稀巴烂！ ⑧ 典范 父亲的故事，湿透了我的记忆，让我一辈子难梳理。但我要再三强调的是，虽然父亲扮羊吃草，明哲保身，熬穿了那个让人战战兢兢的年代，但他真的顶不起那超负荷的改天换地和阶级斗争的两座大山，终于被压弯了他那巍然挺直的脊梁。 拂去记忆的尘埃，我用人性的尺度量出了父亲生命的厚度。我父亲把苦难拋弃在昨天，把薄义活成了深情，把荒诞活成了默契，把平凡活出了高贵。总之，他把苟且的一生，活出了五彩缤纷的绚烂。我父亲那坚韧顽强的人格形象，难道不算是中国最淳朴农民的典范吗？ ⑨ 颂爬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奔腾的岁月到来啦！ 终于，春风吹绿了神州大地。年逾花甲腰驼背拱的老父亲，欢天喜地迈着稳健的步伐，神采奕奕的向着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迤逦的走来…… 从此，广场跳舞、击鼓传花、赏月小酌、池边闲钓、树下听笛，已经是老人们享受天伦之乐最温馨的夕阳红生活了。后来我也拿到了国家工资了，家庭生活像掉进了蜜罐那样的甜。我父亲福禄双全也真该颐养天年了，可他习惯了一生的劳命，仍然是以生命不息、劳作不辍的意志和力量，实践了不倒翁壮怀激烈的生命诺言：“这人嘛，跑不动就走，走不动就爬……”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红军不就是爬雪山过草地，爬完了二万五千里，爬出了富强的新中国吗？我的父亲不也是从他挺直着的脊梁一直爬到腰驼背拱，爬出了我们家的幸福生活吗？ 改革开放后，我父亲还是在爬着为他的儿孙发挥出夕阳红的余热。分田时合伙分到的耕牛，每回轮到我家放养时就归他承包了。当我的父亲穿着对开襟的衣衫牵着牛闲放时，精神矍铄的他，犹如宋代赵孟坚《岁寒三友图》名画中描绘的凌霜傲雪的松竹梅，特立独行在野旷天低树的原野之上，让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也为之肃立致敬！ 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做些晒粮看鸡、拣菜掐菜刨洋芋等力所能及之事。煮饭时，坐在灶门口揪柴把，用火钳添柴火，在厨房里帮母亲打下手。恣情的享受着天伦之乐的夕阳红生活。 在父亲七十三岁那年，终因积劳成疾住进了医院。在他生命垂危即将真的要远行的那一刻，他回光返照，还真的、也是最后一次从病榻上又爬下地来，踉踉跄跄的转着圈儿，僵硬的双手四处乱摸，嘴里不停的嗫嚅着：“我的火钳、火钳在哪儿……”这哪是他在寻找那熟悉的火钳呐？分明是我的老爹在用他生命最后的一丝余力，继续为他的子孙迸射出那一束最耀眼的光辉来。 然而，风悲日曛。我哀毁骨立在那长夜风啸云绵长的绝望之中，匍匐长嚎，哭天呛地—— 我再也没有老爹啊！ “那一夜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啊，您已飞！ 哦，飞成仙…… ⑩ 呼唤 时光匆匆，父亲百年诞辰似幻又如梦。我思绪万千种，凌乱在风雨中，茫然的心胸似冰冻。这思父的痛啊，如芒锥心胸。我如泣如诉，怎能不悲恸…… 莫愁吧！12月22日冬至啦，数九啦，春天还会远吗？请撑起那把油纸伞，在濛濛细雨的冬日里，为纪念我父亲一百周年的诞辰，去漫步溜溜弯儿吧！ 冬日萧瑟，寒风凛冽。被风吹送过来啜泣的哽咽声——我哭了！ 2019年已经向我走来，也即将迎来我父亲的百年诞辰。在纪念父亲这庄严的时刻，我也胡诌不出他这个平凡的小人物能有什么丰功伟绩。虽然，他只是中国农村最普通的一介农夫，但他却是一位中国人。因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包括我父亲在内的那辈中国人，是他们在中国的特殊时期，为今天改革开放的辉煌胜利，在前路上作出了艰难困苦的铺垫。他们的坚韧顽强的品质，是父辈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让后来人怎能不为他们而感叹？怎能不为他们作出的巨大牺牲而虔诚的“朝圣”呢？ 我的老父亲哪，您知否，知否？在我写这篇纪念您一百周年诞辰即将稿成的时候，正值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国家最高机关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了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大会，最高领导用时代最强音宣布道：“在中国人民的手中，不可能成为了可能。我们为创造了人间奇迹的中国人民感到无比自豪、无比骄傲！” “我国社会大局保持长期稳定，成为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国家之一。粮票、布票、肉票、鱼票、油票、豆腐票、副食品、工业券等百姓生活曾经离不开的票证已经进入了历史博物馆，忍饥挨饿、缺吃少穿、生活困顿这些几千年来困扰我国人民的问题总体上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多么掷地有声、响遏行云而震撼全世界的豪言壮语啊！ 我敬爱的老父亲呐，相信您早已看到您的子孙们生活在今天波浪壮阔、气势恢宏的小康社会里，吃穿住行、娱乐休闲等高档时髦现代化的生活，堪与富丽堂皇锦衣玉食相媲美，胜似西欧美日澳韩。祖国安定团结、人民幸福无忧。国民健康长寿，平均寿命接近八旬。所有的中国人不再为了有饭吃而压弯了脊梁，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吃得饱过得好而挺直着脊梁耸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的老父亲呐，您那被压弯了的脊梁，在您离开这个世界二十多年后，是否被这盛世中国的繁荣理疗后，又重新骄傲的挺立起来呢…… 四十载惊涛拍岸，九万里风鹏正举。 历史永远铭记的这一天，是中华民族亘古以来最具有重大历史意义而举世瞻目的纪念日。我的老父亲啊，我在躬逢盛世的日子里，来纪念您一百年周年的诞辰，这无疑让您的诞辰顿生光辉。 我的老父亲啊！当一回眸就闪现您那被压弯了脊梁的背影时，我就想让时代的暖流和轮回的梵音，对着神明磕头捣蒜诵念着“阿弥陀佛”，为您祈祷。 我笃信：天地轮回间，在谁也挡不住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中，肯定有我父亲的宿命。于是，我庄重的向着遥远的父亲，发出了我歇斯底里的呼唤—— 我敬爱的父亲哪！请您气宇轩昂的挺起您那巍然如山与彩虹为伍的脊梁，谁说您不是屹立于子孙后代们心中的那条昂藏七尺的好汉呢…… 2018年12月18日原创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