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李白诗《宿五松山下荀媪家》:“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乡野之地农家贫苦,荀妈妈家无宿粮招待客人,请邻家女子代为舂米现煮饭。李白就着月光一看,是一碗雕胡饭。秋季,庄稼成熟,农家有粮食招待客人。这时的雕胡是新收的,是带颖壳的谷粒,要煮饭得现舂去壳。此风保存如今,西南瑶壮苗等少数民族地区,粮食的保存方式还是依照的古法,在山坡边修一个凌空的谷仓,既防鼠又防潮还通风,吃时取个十斤廿斤,吃完再舂。这样的米没有陈米味,不霉不坏。带玻璃质的颖壳是最好的真空密封袋,可使粮食久贮不变质。唐时粮食的概念是六谷,为稌(稻)、黍(黏黄米)、稷(也叫糜、不黏的黄米)、粱(粟、小米)、麦(小麦)、苽(菰米、雕胡)。六谷之说,上承周制,《周礼》上说:“凡王之馈,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羞用品百二十品。”后世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真是礼崩乐坏,要气坏祖宗了。连六谷都废弃掉了一谷,成何体统。</h3> <h3>这六谷中,除了最后一种菰米,其余五谷现在也能吃到。南方人日常吃米饭,有点五谷不分,北方人是很清楚它们怎么辨认怎么吃的。黄米做黏豆包,也可以裹粽子,在糯米少的地方可以替代糯米做各种甜食点心;糜子没那么黏,做成黄馍馍(就是《舌尖上的中国》第一集里那个一元钱一个的黄馍馍)当主食;小米熬粥,最是养人;小麦就不用说了,包子馒头花卷饺子面条面包蛋糕等等都得靠它,属百变星君。剩下一个菰米,遗落在了过去,真正应了它的名字,菰。</h3> <h3>王维曾说:“郧国稻苗秀,楚人菰米肥。”用菰米煮成的饭就是雕胡饭。雕胡饭屡见于唐宋诗词:琼杯传素液,金匕进雕胡(元稹);为我炊雕胡,逍遥展良觌(杜甫);楚酪沃雕胡,湘羹糁香饵(韩翃);雕胡炊饭芰荷衣(陆游)……雕胡饭并不是贫家才食,皇家在重大节日用来祭祖兼宴请群臣,晏殊《元日词》其三《御阁》第一联:“南国雕胡奉紫庭,九重楼阁瑞云生。丹毫玉策延洪算,八表欢娱四海清。”富贵丞相善祝善祷,南方进贡的雕胡饭肥美甘香,预兆下一年四海升平。唐宋的时候菰很常见。杜甫《秋兴》八首,其七第三联是“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他写这组诗时人在成都,长安的秋天的风景都是他脑子里的,在他的想象中,昆明湖中一定长满了菰草,连成一片像天边的黑云。曾经汉武帝的演武池,在战乱后成了野泖湖荡。为了形容昆明湖的今昔对比,他不说芰菱、不说芦荻、不说蒲苇,而单单挑了菰来烘托气氛,一来唐时菰草常见,皇家水苑一旦没人照看自己就长出来了,二来很难说不是看中了菰这个字带来的孤寂视感,正好和末句的“江湖满地一渔翁”相衬。</h3> <h3>李白吃雕胡饭的地方是今安徽铜陵,唐属宣州南陵县,副县长常建(就是写“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那位诗人)和他是好朋友,有副县长作陪,铜陵的山山水水都游历到了,铜陵五松山便是李白命名的。至德(756-758)年间,五松山上建了一座五松书堂,李白写《宿五松山下荀媪家》是上元二年(761),学堂已在,后来倾圮了。到南宋孝宗淳熙年间,铜陵知县林桷视察其治下,专程去拜谒了五松学堂,写了五首《题太白五松学堂》的诗,其中一首是:“荡漾清溪两桨飞,趋行不及到斜晖。无人跪进雕胡饭,只学卢仝啜茗归。”他追慕先贤去拜谒学堂,可惜没人煮雕胡饭给他这个县令吃。</h3> <h3>菰米难得,想煮一碗雕胡饭尝个新,得求助淘宝,买加拿大或美国五大湖地区的苏必利尔湖野米。煮野米为饭很费时费火,电饭锅煮大米饭,20分钟就好了,煮野米则需要2~3倍的时间,想起李白的那餐雕胡饭来,有些替他胃痛,是饿的。那位贤惠的农家女子,趁着月色现舂现煮,算一算起码得两个时辰。她恭恭敬敬奉上新煮好的雕胡饭,夜间明亮的月光照在短案素盘上。这份温暖,和这餐雕胡饭一样焐心贴胃,所以李白说,“三谢不能餐”。再三道谢,以至食不下咽。不是不好吃,是太感动了。</h3> <h3>大孙女大鹤</h3> <h3>二孙呦呦</h3> <h3>三孙土豆</h3> <h3>四孙六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