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子

李筠

老庄子

记忆越来越远，但有一种感觉却与日俱增，不断膨胀，最终还是凝结成一颗珠子样的东西，静静地珍藏起来，让它沉淀。

老庄子，至今听起来仍有一种亲切、幽远的味道。老庄子在半山坡上，属阳坡；对面山叫阴坡，也住了二十来户人家。阳坡风水好，住户多，这里的人自然也就有种优势感，世代相承作息在一道一道的土地上，从不用关心外面的大是大非。阳坡多为我们李家人。

记忆是零碎的，就像那天然的玉石，都是形态各异的宝贝，也就难以串成一串整齐的项链。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老庄子出了两个本科大学生，全村的九十多户自家人纷纷提着挂面、罐头、蒸馍、包谷酒前来祝贺，酒席摆了两天，不亚于新婚喜宴。老年人有了骄傲的新资本，中年人有了教育子女的素材，我们小孩子也就有了好好学习的榜样。所有李家人从此走路腰板挺得更直。不过，我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不用操心要向两位大学生看齐，也就少了份唠叨，多了份自由。

那是一个贫穷的年代，真实的贫穷。我家屋后有一棵葫芦梨树，一个梨有上斤重，听说甜的不得了，一顿一个梨能吃饱，只是我从来没尝过。每年梨花开的时候，我就天天在梨树下捉蚂蚁，并且向别院子的小伙伴们炫耀：这是我大妈家的梨树，能结出水瓢那么大的梨！于是引来了他们羡慕的眼神和啧啧的向往。梨豆豆渐渐成形、长大，我就在抬头巴望中看着，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幸福的仰望，最甜美的幻想。看着看着，梨子香得让人陶醉，美得让人担忧。有一天，突然发现，树上的葫芦梨一个也不见了，惊恐万分，一问得知：昨晚刮风掉光了。于是我就垂头丧气好几天，几天之后也就淡忘了这梨子的香味儿。真不知道，过年前大妈从箱子里取出新布鞋给我时，怎么还有一种怪香怪香的感觉？可能那梨真的变成了梦，锁在了箱子里吧！直到今天，我也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梨。

他不过，老庄子还有我关于苹果的美事。门前坎下住着三伯，不知为什么那么让孩子讨厌，小伙伴总是偷偷的骂他，我也跟着凑热闹，竟也莫名其妙的把他当成讨厌的家伙。不巧，他家有一棵苹果树，春天苹果树开花，粉嫩的花朵美得让人心痒，我就时常站在门前巴望，望到开花，望到树上长出豆豆，望出了心中的邪念：赶紧去巴结三伯！这个孤独的老人怎那般经不起小孩子稚嫩的迷惑，三两句甜言蜜语就收买了他，或叫做征服了他，化干戈为玉帛？三伯就说：乖娃，到时候我给你摘苹果吃哦！我心中的那种喜悦、兴奋、骄傲、感激，与日俱增，后来竟梦见吃苹果：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又香。醒来时，枕头都湿了，妈妈说我要打蛔虫了。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爷爷奶奶一直带着我，爸爸在部队里，每次回来都给我带来惊喜：小齿轮飞机、蹦青蛙、水果糖、皮娃娃，还有他的战友买的有飘带的衣服，这些东西吸引了院子里的小伙伴，他们也就挣着讨好我，让我神气好长时间。妈妈在村小教书，每天一大早就将我用小被子裹着，塞进奶奶的被窝，然后去上课。奶奶床上有一个压蚊帐的石头，黑亮黑亮的，光滑得好像涂了一层油，我很好奇，奶奶就说：这石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神石。乡下人不兴吃早点，一天两顿饭。我都快五岁了，还在吃奶。肚子饿了，就自己到学校找妈妈吃奶。一次，路上遇到一条黄狗，吓得我大哭起来，爷爷奇迹般地出现了，赶走大黄狗，我又马上笑了，屁颠屁颠的去找奶吃。

爸爸说，他的童年是泡在苦水中的糖。他小时放牛放羊，偷生产队的苞谷烧着吃，偷吃生产队的红薯，被爷爷发现，挨了几顿打。后来照样偷，不偷不行，人饿呀！爸爸放牛，裤子被划破了，就自己用茅草绳子缝，又被爷爷打了一顿，说爸爸在丢人，就扯下茅草绳。从此，这条裤子就再没有缝合过。六岁时，捡了一支钢笔，就高兴地去上学；一年后，钢笔掉了，爸爸就离开了学堂。他和大人们一起翻山越岭，拿红薯换盐吃，换米吃，来回走七八天。后来，爸爸到部队里去了，告别了饿肚子的岁月，那年，他十七岁。他在部队，一年工资72元，每年给家里汇70元，两毛钱的香皂，他从来没舍得买过。有一年探亲回家，临走头天晚上，奶奶说楼上箱子里有糖块（自己熬的糖），明天拿一点路上吃。第二天一早，爸爸上楼打开箱子，里面只剩一点苞谷糁面，他是泪流满面离开家的。直到今天，爸爸也不怪奶奶，只因那个年代人太穷。其实，苦难只有过去了才算是财富。回忆的时候，往往只过滤出了美好的感觉，忘却了那份心酸。

老庄子今非昔比，但我每次回去，还想在大柿子树下去嗅一嗅童年的滋味，回味那物质贫乏年代的渴望。爷爷积善成德，活到了92岁，我陪着奶奶，看着吹吹打打的人群将他送到了最向阳的山坡上。一转眼，永远见不到了；一转身，我泪流满面，我知道，这就是永别。奶奶在孤独中等待，七年后，我们又将她送到了爷爷身边。这一次，我没有流泪，我心中踏实了：奶奶不会再孤单。在鞭炮声中，我转身离开，想起一句话：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老庄子，随着爷爷奶奶的永别，我的记忆也就锁上了。愿我在梦中还能记起它！

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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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记忆

路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