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灯火氤氲的黄昏,晨曦初透的清晨,风起雨落的时刻,每个空闲或忙碌的日子,两年又一个月了,父亲似乎一直都在。</h3><h3>他在厨房调制饺子馅,他在阳台用玉米皮编结捆扎粽子的小绳,他在老年公园教老人们练气功,他在家里协助儿孙们续写族谱......</h3>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摄于2014年1月2日,我们陪他坐动车到青岛就诊。就在此三天前,我们看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诊断,得知父亲患了大病。</p><p class="ql-block">当地的中心医院是我们那里最好的医院,CT诊断显示:左肺上叶占位,建议进一步检查。我们兄妹去看肿瘤科主任,他说:“这是典型的周围型.....”后面的话我就听不清了,只觉得五雷轰顶,眼泪怎么也止不住。</p><p class="ql-block">擦干眼泪,堆上笑脸,我们回家向父亲汇报“初步判断良性”的结果,父亲要看报告,报告委婉含蓄,但父亲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半夜,听到父母的房间传出父亲的哭泣声,母亲在不停地安慰他。父亲说,没想到自己的时间只剩半年了,他想看到孙子们都结婚成家,想看到外甥们大学毕业,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是自祖母去世,我第二次见到父亲流泪。</p><p class="ql-block">我们安慰父亲,说“占位”并不是最终诊断,况且孤立的实性结节大部分是良性的。最后父亲同意到青岛做进一步检查。</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是舅舅的八十七岁大寿,父亲不顾半夜未眠的疲惫,依然按原计划陪母亲前去给舅舅祝寿。席间,父亲谈笑风生,所表现出的从容没有让亲人们觉察出丝毫异常。</p> <p>这张照片是2014年清明节,我们陪父亲回到了五十六年前他工作过的地方,虎头山。用当时一句时髦的话讲,就是“重走青春路”。</p><p>路过牛角岭时,父亲感慨地说:“变了,大变样了......”中午,我们去吃了当地有名的“庙子全羊”。那天,父亲胃口很好,讲了很多从前的故事。</p><p>其时,父亲已遵医嘱开始服用易瑞沙,一种进口的靶向药物。一段时间的服药治疗后,CT检查显示,占位已明显缩小。父亲也开始相信自己是良性病变。</p><p>在此三个月前,父亲到青医附院做了穿刺活检,病理报告是粘液腺癌,贴壁生长为主,基因检测显示19外显子缺失。</p><p>我们从呼吸科,放射科又去了胸外科,介入治疗科,专家们给出了几种治疗方案:胸腔镜手术,碘粒子植入,靶向药治疗......我们经过慎重权衡,选择服用靶向药治疗。</p><p>这些都瞒着父亲,同时也瞒着母亲。</p><p>我们把敏感字眼从报告上删除,又复印了一份,给父亲看了,告诉他是良性错构瘤,为防止将来恶变,需要服药,一天一片即可。拿到药后,我们换了包装,改了药名。父亲问起药物价格,我们都说不贵,再问,就说了个大约二十分之一的数字。父亲欣然接受了这种“可有可无”的治疗。</p> <h3>父亲近三年的治疗,我们感觉像行走在刀尖上。除了定期去看医生,我们也通过病友群交流,也到有名的论坛上学习。耐药后怎样换药,联药,药量怎样控制,副作用怎样应对......我们每天上网查资料,做笔记。我们兄妹的微信群时刻交流着靶向药物的最新动态,交流着父亲每天的身体状况。父亲表现出的任何不适,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们紧张万分。同时,我们还担心药物未可预知的副作用,更担心耐药的不期而至。</h3><h3>靶向药物的轮换,不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是过了河才知道哪里有石头。我们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收获的,有欢笑,也有泪水。</h3><h3>好在父亲是幸运的,我们也是幸运的。第一代药物服用一年耐药后,第三代药物尚未上市前,我们设法买到了YL药,并自制成胶囊。试药证明,靶点正确,药效显著。这为我们又争取到了宝贵的一年。</h3><h3>被瞒着的父亲啊!您会责怪孩子们吗?我们想留住您,哪怕多留几年,几个月......</h3>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父亲一生勤劳,凡事喜欢亲历亲为。</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母亲腿脚不好,又有哮喘病,幸有父亲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生病后的第一年里,还经常用轮椅推着母亲外出散步。</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在老家时,只要身体状况允许,父亲总是争着去做饭,至少也要做个“炊事顾问”。菜里放多少盐,饺子馅放多少油,烙饼的火候怎么掌握......经他参与做出的饭菜真的好吃。</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2015年在青岛小住的八个月里,父亲仍坚持每天早起,去小山附近散步,顺便去早市买菜。他因药物的副作用,体力下降,不适合长时间站在厨房里劳作,但他经常赶在二哥下班回家前把菜洗好,备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父亲身体好时,每做好吃的,就打电话让我们去吃。他拿手的水煎包,烩酥肉,麻汁凉面......包括他包的饺子,都是我们的最爱。父亲看我们吃得开心,他更开心。</h3> <h3>父亲喜欢看书,也喜欢给母亲读书。照片中的父亲和母亲,一个读书,另一个边听书,边做针线活,这是二老在家中的惯常生活场景。</h3><h3><br></h3> <h3>2016年夏天,父亲最后一次来青岛,小住了一个月。8月28日,我们带二老去吃韩国料理。母亲那天有点晕车,吃的很少,只笑咪咪地看我们吃。父亲细细品尝了每种配菜,吃了一片海鲜饼,说好吃,然后又吃了一片。父亲是个好奇的人,对新鲜事物都感兴趣,对食物亦如此。每次在外吃到一种新口味,新食材,回家后都尝试着给我们做。</h3> <h3>2016年10月5日,父亲又提议去街上走走。这是他三天内第二次逛古街。那天风很凉,最低气温只有12度,但父亲依然热情高涨。路过捏糖人的摊位,给重孙子买了糖人,一会儿又给我们买了山楂糕。一家人边吃边逛。那时,真希望时间能为我们静止。</h3><h3>在父亲生病后的两年十一个月里,我们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所有的聚会,只为能更多地陪伴老人家。</h3><h3>那天中午,父亲提议去吃家乡风味的郑母面,我们欣然陪同。父亲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碗清香的麻汁面。那是他对老味道的眷恋。</h3> <p>但美好的时光并没有为我们停留。</p><p>进入11月份,父亲连续几天没有食欲,人也消瘦了一些。这预示着耐药的加剧。11月5日,表哥和二哥一起,安排父亲住进了医院。检查结果证实了我们的判断:父亲的病灶已向肝部转移。病魔再次疯狂反扑。我们又给父亲做了一次基因检测,结果显示我们已无可用的靶向药。盲试的其他靶点的药物因副作用不可耐受,已遵医嘱停用。这次父亲还能挺过去吗?我们不愿服输,但我们束手无策。</p><p>父亲这次主动住院的目的是治疗胃病,他以为食欲不佳,只是胃的小毛病。在病床上他仍和我们谈天说地,盘算着日期,打算过几天治好了胃病就出院陪母亲过生日......</p><p>接下来的几天,母亲每天都由大嫂陪着去医院看父亲。父亲想天天看到母亲。他们一见面就手拉着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p><p>回望2016年11月16日晚上9点50分,泪水已决堤。我的脸颊贴着父亲的脸颊,右手轻轻抚摸着父亲的额头,像安抚一个将要熟睡的婴儿。我心如刀割,却不允许自己流出一滴眼泪。我轻声地和父亲说着话,不到一分钟,父亲就真的平静地睡着了。</p><p>在父亲弥留之际,大哥向他说出了真实的病情。不知父亲是否已听见?父亲那样聪明的人,他一定早明白了。他临走前干干净净,一生都保持着整洁的仪表。他的脸上安详坦然。</p> <h3>父亲是个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的人。他在医院说过,如果自己寒冬腊月走,孩子们在他的告别仪式上会挨冻,所以他想等第二年清明前后......</h3><h3>但是父亲又不愿躺在床上让孩子们照顾,他怕儿孙们受累,还说他住院怕耽误孩子们的工作........</h3><h3>父亲的告别仪式在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大厅举行,亲朋好友站满了整个大厅。层层鲜花簇拥着父亲,身着礼服的工作人员给父亲盖上了鲜红的党旗。在此前,族亲的兄长们曾力主在老家给父亲办葬礼,说父亲那么德高望重的人,应该在村里按传统礼仪办一个盛大的葬礼。但我们觉得,父亲不愿给人添麻烦。我们想,父亲一定喜欢这种简单又隆重的告别仪式。他总是喜欢并乐于接受新鲜的事物。</h3><h3><br></h3><h3><br></h3><h3><br></h3> <h3>最后一张照片,是父亲2016年春天来青岛就诊后坐动车回老家。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看不出是一个正在和病魔奋力抗争的86岁的老人。</h3><h3>父亲的积极,乐观,永远激励着我们,感染着我们。</h3><h3>每当我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困难和坎坷,父亲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面前,他笑着鼓励我去尝试,去努力。</h3><h3>仅以此文纪念父亲和我们同生共依的最后三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