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篇

独酌

风马牛之辨析
作者：王降晨

《左传》载：（鲁僖公）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这一段说的是齐桓公伐蔡后又伐楚。楚成王派使臣质问管仲。当楚使问完上述这段话后，管仲托辞楚王不进贡包茅，致使周天子无法缩酒祭祀，故而伐楚。其言辞显然是逞口舌之利。

后世之人对“风马牛”一说千古争讼。今人更有甚者解释“风”为“疯”。

孔颖达在注疏中引用服虔的话：“风，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孔颖达又说：“此言‘风马牛’，谓马牛风逸，牝牡相诱，盖是末界之微事，言此事不相及，故以取喻，不相干也。”

服虔的“风，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本就是两种不同解释，但孔颖达还是相信了服虔“牝牡相诱谓之风”的说法，并进一步解释为“谓马牛风逸，牝牡相诱。”导致近代人解释“风逸”是指马牛“因发情而走失。”实际上“马牛风逸”、“牝牡相诱”两者并无关系。

马牛“发情”一说纯属无稽之谈，而“风逸”却有些因果，皆因“风马牛”一语典出《尚书•周书•费誓》中的“马牛其风”。

西周初，周公旦之子伯禽承封于鲁，谓之鲁侯。且为方伯监七百里诸侯。时有徐戎、淮夷并起，为寇于鲁。鲁侯欲伐之，于费地誓众而作《费誓》。实际上就是战备宣言。

《费誓》前段言命军中挑甲胄、备弓矢、锻戈矛、砺锋刃。中段宣令“今惟淫舍牿牛马，杜乃擭，敜乃阱，无敢伤牿。牿之伤，汝则有常刑。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祗复之，我商赉尔。乃越逐，不复，汝则有常刑。无敢寇攘，逾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粮，无敢不逮，汝则有大刑。”

这段大意说：战前从牢牿中放牛马于野，不许军中、百姓损伤。马牛有逸失、臣妾有逋逃者，必须寻回，窃马牛，诱臣妾者获刑。

牛马本圈于牢牿中，牛为祀天之牺牲，马为战车之军备。战前放牧于野大概是为了养的肥壮。而臣妾在注疏中认为：“役人贱者男曰臣，女曰妾。”

《费誓》中“马牛其风”“臣妾逋逃”为对举。无疑而前者是指牲畜走失，后者是指人员逃逸。关键是“其风”如何理解。

宋代张世南《游宦纪闻》云“牛走顺风，马走逆风。”明代张岱著有《夜航船》云：“马喜逆风而奔，牛喜顺风而奔，故北风则牛南而马北，南风则牛北而马南。” 《古文观止》清人注解也说：”牛走顺风，马走逆风，两不相及。”以此理解“马牛其风”即牛马的自然奔走基于风向。我以为这些说法有些道理，但却没找到根源。在争讼千载而无确说之后，我们必须另辟新径，从文字本身入手。

实际上“其”是“箕”的本字。又通諅、通期等。这是一种古文现象，我称之为“字根法TM”。古文中常用字根表示与之相近的字义。如“写水”无疑是“泻水”；“属目”无疑是“瞩目”以及《左传》所载齐桓公伐楚一文中的“王祭不共”“敢不共给”无疑是“不供”“供给”……这种现象在古籍中比比皆是。故而“其风”本为“箕风”。

而“箕”形源于器，道源于“箕宿”，而箕宿四星之形态也确如箕形。古人认为星宿主人间风雨，故而《尚书•洪范》有云：“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孔传：“箕星好风，毕星好雨。”后有“箕风毕雨”之说。乃至“箕风”就是指大风。《文选•鲍照》就有:“凉沙振野，箕风动天。”而风师、风伯即指箕宿。如《文选•张衡》:“属箕伯以函风兮，惩淟涊而为清。"《风俗通》“风师者箕星也。”

史上有关“箕风”的星象学广有记载。战国时期的《甘石星经》言箕宿“箕后动有风，期三日也。”北周庾季才《灵台秘苑》言箕宿“又主八风，又主口舌。”唐李淳风《乙巳占》言“失行于箕者，大风。”“月晕房及箕，大风动地。”

故而“马牛其风”“臣妾逋逃”之对举是因“马牛/臣妾”“箕风/逋逃”各为偶句。所以“马牛其风”就是“马牛箕风”，意思即为：马牛随风而逸。而与服虔所言“牝牡相诱谓之风”并无关系。

《左传》“风马牛”与《费誓》“马牛其风”都与战事有关，左丘明是化用典事。既是化用，则还有现实意义。

我们知道战国时期，星相学发展很快。《甘石星经》的出现就是一例。当时学者们对二十八星宿有了足够多的研究，并赋予了它们各自的意义。在战国时期曾侯乙墓出土漆箱上，已经有四象与二十八星宿的具体名称。

箕宿是东方青龙七宿中的最后一宿，星相学中认为是龙尾摆动所引发之旋风。故箕宿主风，一旦特别明亮就是起风的预兆，因此又代表好调弄是非的人物、主口舌之象，故多凶。

正因箕宿又主口舌，故而“风马牛”又近乎于讽辞，但不知“讥讽”“箕风”之间有没有谐音关系。为此，该句应读作“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顺便提及《毛诗大序》中言“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实为“风，讽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风、讽互通，不乏说其互通之义就是来自箕宿“又主八风，又主口舌。”

另外“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所言齐国处北海，是因春秋战国时北海指渤海。《孟子•梁惠王上》中“挟太山以超北海”北海指的就是渤海。汉置北海郡，范围在山东旧青州府东部莱州府西部之地，治营陵(在今山东潍坊市昌乐县东南五十里)，也就是莱州湾附近。东汉末年孔融曾为北海郡太守。齐国都城临淄近于渤海，故属实也。楚国迁都最多，但在楚成王时期在郢都，后称鄀郢，其地理位置并不临南海。今之南海在春秋战国时期称朱崖海渚，汉代、南北朝时称为涨海、沸海。清代逐渐改称琼海、南海。春秋战国时期“南海”实指中国南部番禺地区。

楚成王元年（前671年）楚遣使贡献于周。周惠王赐胙，令楚“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楚借周王之命南伐，后又东进，扩境千里。史称楚国“大启群蛮”。《左传•襄公十三年》：“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所说就是此事。显然“南海”就是指夷越地区。

彼时楚国为大国，版域辽阔，故楚使在此以南海/北海对举，以示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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