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母在,幸福就在!
01
那年五月的一天下午两点,阳光正好,我左拖右拽着行李,义无反顾地步出那栋住了十几年的通体斑驳的老旧楼房,别了那条回转千百遍的青石小路,蓦然感觉内心的冰凝在一点一点地消融,曾经障眼的浓雾尽数消失在那熟悉的小路尽头,浑身犹如卸下了千斤重担,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孰料刚有了走出困窘的雀跃没几天,就骤然体味到了一个人的凄凉,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一艘靠不了港的小船,在孤凄中穿梭,在苦海里漂泊,即便这样我还是不愿走那回头路。
02
雨天的商场内空气显得格外沉闷,荧光灯吃力地睁着无神的大眼,店内陈列的衣服在阴暗与惨白的交织里黯然失色,我努力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应付着来往的“上帝”们。
我的同事们纷纷背手站在靠近通道的地方,一边聊家常,聊麻将;一边用眼睛瞄着稀疏来往的顾客,希翼着能开个张雄赳赳气昂昂地下班,她们喊着“欢迎光临”的同时欠身随着偶尔进店的顾客转上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继续刚才的话题,通道里不时传来压抑的嘻笑声,间或有对开了张的人友善的笑骂声。
唯独我虽站在通道旁却神情忽悒,眼神空洞,拼命在内心苦苦地念叨着母亲的到来。
03
商场后墙外叮叮咚咚的雨声像小锤在槌击我的心房,令我极度地惴惴不安。我不想下班,不想一个人漫步在雨里,更不想回到那个我刚租来的毫无温度还一无所有的“家”,除了那张“赤身裸体”没有“被子”的老旧床。
母亲前一天陪我一起租好房后,临走时曾对我允诺次日定会给我送来被子。母亲的话我向来深信不疑,但天公大哭收不住泪的日子,我也不免有些惶惑。
有多久不曾大声笑的我眼里聚满落寞,手足无措地望着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男男女女们,心里七上八下。
04
终究还是到了下班的时间,我踟躇着踱步商场外。
车水马龙的大街一片嘈杂,雨雾里疾驶的的士溅起丈高的水花,电动车刺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推着自行车的人、行人有空就钻,交通拥堵得不堪入目,时不时有人叫嚣,有人谩骂,这样的氛围里鲜少有人笑得出来,我也不例外。
忽地一阵电话铃想,我惊得像被谁推搡了一把,急忙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迟迟疑疑半天才接。
“喂!XⅩ,下班没有?!我在中医院门口等你!”耳畔传来母亲的大声叫喊。
她的声线犹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我的心田,让我立马浑身抖擞,满心欢悦地赶紧回话道:“下班了!下班了!这么大的雨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哪么会不来呢,我说了来的!这是借的人家的电话,不说了啊!”她每次打电话都是催促我们挂电话,怕浪费钱,更何况是借人家的。
05
中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站满了观望、躲雨的人群,人们纷纷盯着眼前的水帘出神,母亲瑟缩其间,只见她紧攥着装有两床崭新被子的大塑料袋口,袋底紧贴着两脚背,袋身靠着两腿,生怕让它着了地。
我的出现让母亲眼睛旋即一亮,她快速撑开那把边沿残缺的旧黑伞,把大塑料袋奋力往肩上一扛,在我前面疾步躬身摇晃了起来。
我大踏步追上她,伸手拽她手里的袋口,她不肯松手还越攥越紧并连连后退,最后竟然转了个身,心里急得说不全话。
“不——不——不,你——背不起——的,咳——咳咳。”
“您让我背,我年纪轻轻地在旁边空手走路成何体统?”我很是羞惭地说。
“有么子不成体统啊,又不是满重,没哪个说你的。”她继续推辞道。
“不行!不行!下这么大的雨,又打伞又背被子,我站着都比您高一截,人家会谴责我的!”她的固执让我很气恼,逼得我伸手去抢袋口。
“唉哟,都快到了,下这么大的雨,没人看你的,快走!”她急了,满脸怒容地命令我道。
深感无奈的我只得怏怏作罢,她素来走路风风火火,很快又把我甩在了身后。
06
眼前的母亲身形佝偻,瘦骨嶙峋,偌大的塑料袋压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人,宽阔的马路上,大雨中只见黑伞下塑料袋在一抖一抖地向前移,顷刻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她的身影在我眼里被无限放大,如同一个巨人屹立在我的精神之巅,仿佛一堵坚实的城墙,默默地让我依靠。走在她身后,有种莫名的骄傲。
约一公里的路程,她不曾让我换她一下,到得出租屋时,我发现她的左边身体有些濡湿,衣服的颜色明显加深,塑料袋上残留着零星的水珠,她赶忙用衣袖擦拭,嘴里嘟囔着“衣服湿了不要紧,被子不能湿。”她两鬓白发上滴下的水珠径直躲进了颈纹里,随着她的呼吸在里面一漾一漾的。我的心顿时像挨着了针尖,每跳动一次就被刺得鲜血淋漓。
07
我迫不及待地把被子摊开来铺到了旧床上,让它彻底像张床了。
晚上,窗外月明星稀。我睡在母亲的脚头,闻着她指头残留的泥土香,倍感温暖、踏实。我们像朋友一样畅聊,说到动情处,我缩进被里偷偷拭泪,她也伸出头捏鼻涕,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话。
她末了对我说:“以后你会有好日子过的啊,只要天一下雨我就来陪你。”
我听得热泪奔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所以良久无声。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别胡思乱想,让我在雨天心存希望,告诉我并非孤单一人。
08
以后的日子下了很多次雨,母亲都没有来,我每次渴盼着她的身影出现从雨落至雨停,不曾失望,只是期待着下一次雨快点来临,甚至开始喜欢上了雨天。我明白,她太忙了,也知道,她一定在雨夜哭了。
一个人独处的三百天,我体味到了孤清的滋味,少言寡语的我居然幻想着冰冷苍白的墙能开口说话,随便一阵风便能拍得山响的门能伸出双臂拥抱我,高高悬挂着的节能灯能给我露个笑脸,床的每一声“吱哑”皆是对我的疼惜之声。
窗帘不敢打开,我害怕看到他人偷窥的目光;不敢看夜晚墙上的影子,害怕一不小心便潸然泪下;最害怕楼下大婶的灼灼目光,对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射出的两道寒光像两把利箭刺进我的身体,连血液都流淌着屈辱。
09
我决定逃离,逃离商场里漫天飞的谣言,逃离所有人投向我的怀疑而又夹杂怜悯的目光,悄悄地辞了职。
踏上异乡的路途,我的行囊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便是两床母亲雨中送来的被子。路途上诸多不便,有人质疑,有人嘲笑,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理直气壮。
10
两床被子至今随我在异乡,看到它们我的眼前便会浮现出那个雨天送被的母亲,感动莫名,暖意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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