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往事

悠然

　 （一）

一个周日的下午，在同学聚会的闲谈之中，不知是谁无意中提起了已离开我们十年之久的同学紫烟。一阵唏嘘感叹过后，从美国回来探亲的生儿约我们一起去给紫烟扫扫墓，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伙儿的一致响应 。  

墓地里，碑石林立，荒草凄凄，虬枝峥嵘的松柏随风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仿佛是在哀悼一个个逝去的魂灵。那些在风中满天飞舞的纸钱，就像是一只只蝴蝶，带着我无尽的思念飘向天国......  

回城的途中，茫茫的夜色和淡淡的伤感使车里的气氛异常的沉闷，就在这时，大伙的手机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一条短信就像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一样炸了开来。原来是我们的老同学毕富群发过来的信息，他邀请我们所有的人几天后去N市参加他的婚礼。让我们震惊不已和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婚期恰恰选择在了紫烟忌日的那一天。  

华灯初上的街区，恍惚而迷离。车窗外那一闪即逝的浮光掠影，就像尘封已久的旧胶片一样，一幕幕的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年的夏天酷热难耐。午夜时分刚刚入睡的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姐，快起来，紫烟她...."门外传来紫烟家小保姆哽咽的喊声。我蓦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当紫烟的妈妈打开紫烟的房门时，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帘。一身洁白婚纱的紫烟仿佛睡着了似的躺在床上，盛妆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和她依偎在一起的是她平日里设计服装用的一个塑料模特，那模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上衣的口袋里一条雪白的丝巾上绣着一朵红红的玫瑰，和紫烟胸前的那朵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真的无法想象已经病得瘦骨嶙峋，气若游丝的紫烟，在弥留之际靠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和力量支撑着她完成了这一令人膛目结舌的"壮举"！？ 

 紫烟的妈妈悲痛欲绝，她不停地摇晃着女儿已经僵硬了的身体，紫烟的手臂垂落下来，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安眠药的空瓶子和一张皱巴巴的信笺。我打开信笺，上面那些已经模糊不清了的字迹，好像一根时光的纤维，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如烟的往事中......

　

  记得上高二的那年。"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他叫.毕富”。当班主任把一个身材瘦小，满脸菜色，一副先天不足后天又失调模样的男生介绍给大家时，一阵哄堂大笑把巳经十分尴尬的毕富弄得更加的手足无措了。“毕富，到这里来坐吧！"说话的是班长紫烟，一个享有校花美誉的女孩。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他们闹不清楚，一向清高自傲的紫烟，为什么会把一个"乡巴佬“招之自己的身边。

  当时的紫烟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在我们这些青葱般的女生中，显得那样的出类拔萃，卓尔不群。情窦初开的花季，尽管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来自异性们时时的顾盼和殷殷的关爱，还是让紫烟颇有些众星捧月的优越感。

  起初，作为一班之长，学习成绩又出类拔萃的紫烟并没有把毕富放在眼里。能为他解围，用紫烟自己的话说：“看他怪可怜的。”然而，正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可怜”，让紫烟遭受到了平生以来的第一次打击。

  那是在一次“奥数”的选拔赛上。因为比赛的成绩在高考的评判与录取标准上是一个重要的砝码，所以竞争相当地激烈。几轮下来，我们高二级部入选的只有毕富一个人。那几天，紫烟的情绪异常地低落，她不甘心就这样把历来属于她享有的荣誉拱手让给他人。几个怜香惜玉的男生也纷纷表现出了一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概，扬言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一天，不知是被谁打得鼻青脸肿的毕富交给了紫烟一封信：“人生有的时候仅仅是一种过程，我们参与这个世界的活法也不仅仅只是一种。高贵的门第、美丽的容貌、出类拔萃的才智、固然令人羡慕，但把它当做统帅别人意志的资本而任意挥霍。我真为之可惜！可悲！可恨！”尖锐的语言力透纸背，字字句句像刀子一般刺在了紫烟的心里。她呆呆地拿着那封信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我轻声地唤她，她才如梦方醒般地把手中的信匆匆揉成一团，一扬手扔进了草丛里。 

  从那天起，紫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清晨的操场上没了她矫健的身影，周末的舞会上少了她轻盈的舞姿，只见她匆匆地来往于教室和宿舍的林阴道上。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惊奇地发现，毕富的那一封信被紫烟精心地镶上了花边，收藏在了她心爱的集邮册里。

（二）

　生活就像天上的云，你越是想把握住它，它越是显得那样的飘忽不定...... 

尽管紫烟发奋努力的学习，可每次考试的成绩却总是落在毕富之后。紫烟哪里知道，毕富是作为我们这所重点中学的特招生，从全市几万名优秀的学生中选拔上来的。他们作为冲刺“北大”“清华”的“义勇军”，被学校寄予了厚望。为此，学校不仅免除他的一切学杂费用，还在生活上给予了他一定的补助。

作为紫烟从小到大的玩伴和闺中密友，我真的怕这个一向持才自傲，被人娇宠坏了的紫烟会经不起如此的打击。 然而，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紫烟脸上失去多日的笑容仿佛春风复苏的花朵一样，明媚，鲜艳的绽放开来。每天清晨，焕然一新的紫烟像一缕灿烂的阳光轻盈的飘进教室。课间休息时分，紫烟那银铃般的笑声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玉洒落在教室楼的每个角落。

虽然我被紫烟的这些变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曾想过去窥测引起这种变化的奥妙所在，但我还是为她能够振作起来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但从紫烟那时而笑逐颜开，时而愁眉不展的情绪变化中，我总是觉得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酝酿着，积攒着，在寻找机会蓄势待发。

　一天的午后，天阴沉沉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班会后，班主任突然说道：“毕富，你去教导处一趟，主任找你有事。”紫烟楞了一下，急切地问：“什么事？”班主任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同学们暗暗地把目光瞥向毕富和紫烟。毕富深埋着头，紫烟却挑战似的仰着脸，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听说了吗？毕福和紫烟正在谈恋爱呢。爆炸似的新闻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在我们这所每年以高考成绩名列榜首而誉满省内外的学校里，大战在即，岂容得下学生们节外生枝。可不知为什么，一场轩然大波却悄然平息了，只有毕富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但这场风波并没有使紫烟火一般的恋情有丝毫的降温，反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朦胧的初恋刚刚被唤醒，尽管其中掺杂着无尽的烦恼，惆怅与彷徨。但紫烟却在她的心里汇集了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把它渲染，幻化成了一个如痴如醉的美妙的梦境，

毕富的突然离去，使无时无刻不纠缠在紫烟心里的那些牵之，挂之，念之的情感瞬间泛滥成灾。她发了疯似的到处打听毕富的下落，一封封带着紫烟热切呼唤的信寄了出去，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杳无音讯。为此，紫烟不顾学校和父母的极力反对抛下繁重的学业，独自一个人到毕富的家乡去打听他的消息。

那些日子，紫烟的精神彻底垮了。她常常喃喃自语道：“是我害了毕富，是我害了他！”紫烟的爸爸，一个处事不惊，指挥若定的将军，面对日渐消沉，萎靡不振的爱女却显得束手无策。经过再三的斟酌后，他带着失魂落魄的紫烟离开了这个曾经给了她无数欢乐和伤感的校园，去了南方一个海滨城市。

如果故事能够到此结束，如果时光真得能够冲淡一切，那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两年后，在省城求学的我，在一次老乡的聚会上和毕富不期而遇。更令我惊讶的是几年不见眼前的毕富已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英俊帅气的男子汉了。

起初，我和毕富都在极力的回避着谈起紫烟。在一个毕富喝醉了酒的冬夜里，他终于打开心扉，讲起了他和紫烟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说：自从那次被打之后，我恨透了使我蒙受屈辱的紫烟，我发奋努力的学习，我想用我优异的成绩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来证明自己。每次考试成绩下来后我都会沾沾自喜，我以为紫烟会因此而伤心难过。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从最初的半遮半掩，到后来大胆热烈的表白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越是小心翼翼的回避着紫烟，她越是大胆的靠近我。也许是人的嫉妒心作祟吧？有一天趁我不在的时候，同宿舍的男生们砸开我的抽屉，把紫烟的信贴在了校园网的论坛上。为平息此事，我听从了学校的安排暂时回到了家乡的母校继续学业。高三那年，经过严格的考核和咱们学校的大力推荐，我顺利的被保送进了山东大学成为了一名国防生。

“你爱过紫烟吗？”我问。“没有！”毕富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面对如此的结局我真的是感慨万千！心里不由地涌起一阵酸楚。我把毕富离开学校后所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给了他。听着我的讲述，毕富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眼睛里那一闪即逝的泪光流露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三）

当我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时，往往会喟然嗟叹，造物弄人！

三年后，当我再见紫烟时，天生丽质又聪慧过人的她，已经成为了T形台上的名模和服装设计界的新宠了。我们得知紫烟率领她的团队来省城召开春季服装发布会的消息后，几个要好的同学趁着休息日相约一起去看望分别多年的紫烟。

久别重逢，喜悦的心情自不待言，百忙之中的紫烟也兴致勃勃的和我们一起来到了她久违的校园。当紫烟无意间发现我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张老乡们踏青游玩拍的照片时，她久久的抚摸着照片上笑得阳光灿烂的毕富，一串大大的泪珠洒落在玻璃板上。"还没有忘记他吗？"我轻声地问。紫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言未发。"见见他吧！他正在备考国防大学的硕博连读。""不！"紫烟摇摇头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为什么呀？"看着眼前出落得愈发妩媚动人的紫烟，我百思不得其解。面对我的疑问，紫烟没有任何作答，只留下一个联系电话就借口还有事情要办就匆匆地离开了。

此次一别，一晃又是两年。这期间虽然我偶尔也会打过电话去问候紫烟。可不知为什么，每次紫烟都吱吱呜呜的说上几句话便匆匆的挂断了电话，我也只以为也许是紫烟工作繁忙不便多聊而没有放在心上。

　一年的暑假里，我突然接到了紫烟妈妈的电话，她央求我能不能在方便的时候去陪一陪紫烟，从她欲言又止的话里我心中泛起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原来，那年和紫烟分别后，紫烟就辞去了所有的工作，不分昼夜的埋头于书本之中。她多么渴望能拾起那个遗落在青春岁月里的陈年旧梦，重新回到她朝思暮想的校园啊！然而，几次高考失利后，紫烟便变得心灰意冷起来。她开始自暴自弃，频繁的出入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巳经办得有声有色的公司，也因疏于管理经营不善陷入了沉重的债务危机。

面对如此的困境和一蹶不振的女儿，紫烟的爸爸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这使他原来就患有的心脏病雪上加霜，在一次出差的途中猝然离世。

父亲的离世，使紫烟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责之中。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渐渐的精神也开始有些恍惚。在无数次寻医问药毫无起色的无奈中，绝望的紫烟妈妈听从了心理医生的建议，希望我这个从小和紫烟一起长大的玩伴，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唤醒她曾经的那样或美好或伤痛的记忆，重新振作起来。

听着紫烟妈妈的哭诉，我突发奇想。当我打电话把紫烟的近况告诉给毕富的时候，毕富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是问我要过紫烟家的地址后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让人没有到的是，没过几天的时间，风尘仆仆的毕富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看着多年没有见面的毕富，还在吃早餐的紫烟愣了一楞，突然起身想要躲进自己的卧室里。毕富却挡住了她去路，轻轻地说："紫烟，对不起啊！“”毕富的话让紫烟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成了一阵撕心裂肺哭泣。看着痛哭不已的紫烟，毕富犹豫了片刻，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把紫烟拥入怀中。在毕富温柔的爱抚下，紫烟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紫烟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样子，我的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不由得潸然泪下。

是啊！多少个遗落在风中的锦瑟年华，多少个缠绕在梦中的似水柔情，今天，它穿越时空终于成为了现实，又怎能不让紫烟百感交集呢？！

那个夏天，在晨风里，在夕阳下，在金色的沙滩上，总会看到一对恋人或携手踏浪而来，或相伴追风而去。紫烟欢快的笑声洒落在碧波蓝天之间，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你不爱紫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追问毕富。""责任！"毕富答道。"爱：不仅仅是一种情感上的愉悦，它更是一种责任与担当！"对毕富的这种近乎于玄妙的爱情观念，我有些不置可否，但我还是替紫烟能获得这份来之不易的恋情感到由衷的高兴。

　　迟来的爱，让紫烟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青春活力。为重返T形台再造辉煌，她疯狂的开始了健身运动和残酷的减肥计划。尽管紫烟几次婉拒了毕富的求婚，但在一次去看望紫烟时，我惊奇地发现，紫烟正在亲手设计和缝制自己的婚纱。我热切地期盼着，这对有情人走上红地毯的那一刻能早一点到来。

如果爱真的有天意，就不会让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天人相隔；如果爱真的有天意，就不会让此文成为了一首情的挽歌，爱的断章。

然而，老天再也没有眷顾可怜的紫烟。因超剂量的服用各类减肥药，紫烟原有的胃肠疾病发生了恶变，等紫烟去医院就诊时已是肠癌的晚期了。得知消息的毕富正航行在出国访问的大海上，焦急万分的他，每次打来的越洋电话中总是反反复复地说到：紫烟：你等我！等我....

在紫烟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悲伤的表情。她只是每天换上自己亲手设计缝制的婚纱，在穿衣镜前款款地走，盈盈地笑。此情此景，又怎能不让人潸然泪下，扼腕叹息呢？！

　毕富结束访问回国时，紫烟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在紫烟的墓前，毕富紧紧地抱着紫烟的墓碑哽咽着说："紫烟，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毕富帮助紫嫣的妈妈料理完紫烟的善后事宜返回部队时，在紫烟众多的遗物中他只带走了那套紫烟精心缝制的婚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毕富结婚的那天，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当婚礼进行曲奏响的时候，我惊愕得看到，一对新人缓缓地走向红地毯，一身雪白婚纱的新娘，轻挽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新郎，新郎上衣的口袋里，一条雪白的丝巾上绣着一朵红红的玫瑰，和新娘胸前的那朵一模一样....

  后记：毕富婚假结束回部队时，和他一起同行的不仅有新娘还有紫烟的妈妈。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紫烟的妈妈登上飞机的那一刻，我的耳边又回响起他的那句话："责任也是爱的一部分！”

  紫烟：当这首《当爱已成往事》的歌声再次响起时，我会把这篇文章燃成灰烬，寄往天国，以此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紫烟：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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