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下金沙江畔回想曲(之二)

戎州老渔翁

<p class="ql-block">撰文 :李 宗 俊</p> <h3>  五年前写过一篇回忆文字《五指山下金沙江畔回想曲》(一)。写完后感觉意犹未尽,就在标题后加上“一”字,用以督促自己,继续写下去。</h3><h3> 有时侯,读着自己以前写的文章,都会被感动。这其实不是对自己文章的欣赏,而是对往事,对逝去时光的怀念!曾经有人说“往事并不如烟”,现在又有人说“不忘初心”。是啊,尽管那些“往事”,那些“初心”,都是一些星星点点的小故事,没有“灿烂”,更不“辉煌”,也许还有痛苦,但我总是难以忘怀!</h3><h3> 在五指山下,金沙江边的新市镇,我度过了16个春秋。从22岁到38岁——人生中最可宝贵的青春岁月贡献给了这个小山镇。在那里,我经历过痛苦的日子,也有过欢乐的时光。痛苦的日子我已经在一篇题为《岁月荒诞 十年蒙冤》的文章中有所记述,不说也罢!</h3><h3> 在一首题为《新市镇祭》的诗中,我曾感叹 : “新市啊新市/我不知道是爱你还是恨你/可我总也忘不了你/……”。忘不了的是逝去的岁月,是岁月中的那些点点滴滴……</h3><h3> 2012年10月,向家坝电站建成后,新市镇被淹没,永远地沉睡在了金沙江底。2014年10月4日,我随女儿一家去雷波县马湖旅游,途经新市镇,走在西宁河大桥上,凭栏眺望,遥想着脚下水中新市镇旧时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后来便在当时拍的一幅照片上题写了这样一段话:“记忆中的小镇,还有我们的青春年华,都永远地、静静地躺在了这片水下。金沙江,不再有金色的浪花,不再有澎湃的激流。如今,它变得如此清澈,如此宁静温柔,呜咽着,仿佛在述说过去的故事……”</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八级木匠” </b></h3><p style="text-align: left;"><b></b> 大约在上世纪70年代初,工薪阶层家庭中,兴起了一股“打家俱”风。60年代踏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到了70年代,大多结婚成家。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住房是“公家”的,几件简陋的家俱也是“公家”的。我们家,就只有区医院“公家”的一张能挂蚊帐的双人床、一张两个抽屉的条桌、一条长板凳。两口木制“衣箱”则是自己用包装箱改制而成的。另外,在挂蚊帐的架子上放一块和床一样长的木板,上面就码放着平时换洗的衣裳——这可是我们家的“创意”,为此很沾沾自喜了一会儿。家中的陈设实在简陋寒酸,亟待改善。和我家类似的家庭比比皆是,大家于是各显神通,打起家俱来。有的请木工师傅在家中做活,也有的干脆自己动手当起了“业余木匠”。当然,后者是少数。我是这少数中的少数。家中几乎全部木器都是我亲手打造的,且做工精细。我曾自嘲自己为“八级木匠”!</h3> <h3>  打家俱需要木材。新市镇自古以来就是木材集散地,按理说,要弄点木材应该不成问题。但那时候木材是国家资源,控制得比较严,在新市镇就有一个“木材检查站”,检查过往车辆是否夹带了大批量违规的木材。新市镇的居民自有应对办法。你检查站的工作人员需要在新市镇生活,需要购买生活用品吧?但是,那时候物资匮乏,什么东西都是凭票供应,你能随便买到吗?再者,生病了,需要看病、打针、吃药吧?人们就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结交医生,结交售货员,又通过他们再结交检查站那些工作人员,于是,无须花一分钱贿赂,从大山里运出来的木材就顺利放行。另外,也有一些木材是山民抄山间小道,绕过检查站,直接送到买家家中的。</h3> <h3>  我们家需要的木材,无须这样大费周折。我们家开煌因为在区医院既当医生又兼护士(“文革”中基层医院实行“亦医亦护”制),并且她的“小儿头皮静脉穿刺术”又无人能及,找她看病打针的人很多,所以她人缘极好。当年,雷波森工局汽车队驻扎在新市镇,其任务是从青山上运木材到金沙江边的贮木场。汽车队队长王道成、驾驶员彭宗武等和我们熟识后,常常给我家运来一堆堆“烧火柴”。其实这些“烧火柴”都是一些原木,有的直径达二、三十厘米,还需用长柄劈斧劈开成小块,掠干后才能生火造饭。在我做木器活之前,烧了很多这样的木料,真是可惜了。自从迷上打造家俱后,就把那些“可用之材”留下来解成板子,什么“寸板”、“分板”,分门别类荫干备用。</h3> <h3>  说起“解板子”,又想起了一则往事。街上一家木器作坊里,一个青年工人在操作电锯时,不小心被飞溅的木屑击中了双眼,鲜血直流。他被人送到医院,恰逢开煌值班。清创后,发现他眼球没有受伤,巧的是两只眼睛的上眼睑有伤口,开煌给他消毒后用五官科小号针缝合了伤口。这位青年木工眼伤痊愈后,特意到医院感谢开煌。众人一看,哇,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这无异于给他作了一次“美容”手术,虽然那时侯还没有“美容”这概念。从此以后,我到他作坊“解板子”,除了象征性地收取一点电费外,其它费用他硬是分文不取。</h3> <h3>  前面已经提到,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什么东西都是凭票证供应。木工工具中大部分钢制品,例如刨刀、锯条、凿子等,都是当时的紧俏商品,由供销社售卖,没有一定关系,休想买到。记得,有一款“金兔牌”刨刀,是上海生产的名牌货,一般人更别奢望买到。我曾经在《十年蒙冤》一文中记述过的和我家相交甚笃的李廷富和张友霞夫妇,张是新市中学的数学老师,李外号人称“李大学”毕业于成都工学院水利系,那时候却在供销社“站柜台”售货!这种奇葩分配在“文革”中数不胜数!多亏了“李大学”在供销社“站柜台”,才“供销”给了我全套“金兔牌”刨刀。以后,又从他那里“供销”来了家俱上用的锁具、合页、虫胶漆等。另外一些紧俏的生活物资,例如肥皂、电灯泡等等,也是从他那里弄来的——这当然是题外的话了。</h3> <h3>  木料有了,简单的几样工具有了,我开始了“业余木匠”生涯。</h3><h3> 刚开始时,以为做木活很简单,不过就是锯、劈、刨等几项基本功而已。殊不知在刨木料时就闹了笑话。木工师傅刨木料时动作轻松潇洒,只听得“哧溜”一声,一朵朵刨花便从刨口飞舞而出。卷曲的刨花展开后都是长长的、光光的。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刨出来的一堆刨花却是又短又粗糙。开始以为是刨刀的深浅没有调好,于是反复调节刀口深浅,还是不行。浅了,刨不出刨花;调深点,要么推不动刨子,要么推出的刨花又短又粗糙。无奈之下,悄悄跑到木工师傅那里去“偷师学艺”。拿起师傅的刨子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是把刨刀安装反了!重新安装刨刀后又经过反复练习,终于可以推出长长的、光光的刨花了。其它几项基本功——锯、劈、凿等也在做木活的实践中逐渐熟练了。</h3> <h3>  大约是1972年春,我的第一件“作品”——两把“马架椅”终于问世。“马架椅”在当时是很流行的一件家俱,几乎家家都有。它是一款多功能的座椅,可坐可躺,还可调节角度。它结构简单,适合初学者制作。在制作过程中,我对它进行了改良:一般的没有扶手,我作的加了扶手;一般的框架正面是平面,手感差,我作的改为弧面;枕头部位我用木板作了装饰,美观且舒适。最重要的改进是榫头结合部位,由于我作的框架正面是弧面,传统的榫头结合法很不理想。琢磨了很久,最后终于想出“三角形榫头结合法”,这样横竖两个弧面结合部位就“亲丝严缝”了。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上漆。业余木匠们爱用虫胶漆,因为它溶于酒精,便于操作。但这种漆是透明的,需要先在木器上打底色。实验了几种中药,例如,黄栀子熬水,都不理想。最后想到了碘酒,实验后,效果很好。上了漆的马架椅,光可鉴人,通体呈浅咖啡色,木纹清晰可见。这两把马架椅的木料选用的是一种叫做“茶条”的树木。“茶条”木质细腻,纹理清晰,其硬度、强度较其它杂木高。搬了几次家都舍不得扔掉它们,至今还收藏在家中。</h3><h3> 车队王道成、彭宗武两位师傅参观了这马架椅,很是称赞,于是便作了两把送给他们。</h3><h3> 这一作,便一发不可收拾,制定了一个“宏伟”的计划:打造全部家俱,包括厨柜、衣柜、写字台、双人床、圆桌等等。</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至今还在使用的写字台,</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可以拆卸为三大件)</h3></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至今还在使用的大衣柜,</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可以拆卸为四大件)</h3></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至今还在使用的小圆凳)</h3></font></h3> <h3>  书生毕竟是“书生”,没有拜过师、学过艺,要打造这么些家俱,离不开图纸,离不开技术参数什么的,就只有求教于书本了。好在那时候打家俱成风,虽是计划经济时代,出版社还是瞅准了市场需求,出版了好多种木工方面的书籍。新华书店就有《木工手册》、《家俱大全》之类的书籍售卖。我买了一本《木工手册》,按照那上面的图纸,几年中陆陆续续作出了几乎全套家俱。不过,我并没有完全照搬书上的样式,而是作了改进。例如,写字台台面转角处一律作成弧面,看起来线条流畅、造型美观。考虑到以后可能搬家,大部分家俱都设计成可以拆卸的几大件。例如,写字台可拆卸为三大件,大衣柜可拆卸为四大件。</h3><h3> 由于对作木活产生了兴趣,还作了几件家俱送人。成都兄弟家送去一个平柜和一些木料,是托车队王师傅运送去的。而王师家,除了马架椅外,又作了一个厨柜送他。</h3> <h3>  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小溪跌跌宕宕流经我家门口,终日“叮叮咚咚”,悦耳的流水声给我们这个小家平添了几分诗意。小溪岸上是一片卵石地。有一年春天,我和开煌在这片卵石地上种了两株葵瓜,搭了一架瓜棚。到了这年暑假,葵瓜长势喜人,蔓藤茂密翠绿,天气虽然炎热,瓜棚下却是浓荫蔽日,流动的溪水又带来丝丝凉意。我突发奇想,便索性把“木马”(作木活的工作台)安放到瓜棚下,打算在暑假中打造一件家俱。惹得开煌好一通埋怨,后悔不该搭这个瓜棚。她是担心我身体吃不消,心疼我啊!最后还是我说服了她,利用这个暑假,作成了一个厨柜和一个平柜。</h3><h3> 这条小溪,这架瓜棚便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网上搜集到的这幅图片,</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酷似记忆中的那架瓜棚)</h3></font></h3> <h3>  木工活做多了,在同事中便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外号人称“李木匠”。中学有几名老师,还有粮站的一名干部(也是我的邻居)学着我也当起了“业余木匠”。大家便常常在一起切磋木匠技艺。更有趣的是,街上一名专业木匠王师傅,也时不时地向我“讨教”家俱结构和计算上的一些问题。在寂寞的山区生活中,这“切磋”,这“讨教”也算是一些乐趣吧?</h3><h3> 我调动工作到了宜宾后又搬了几次家,几次想把这些家俱换掉,都被开煌阻止了。她总说,你的辛劳成果,你不心疼,我心疼!因此这些家俱至今还收藏在宜宾家中。</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b>走近彝乡</b></h3><h3> 新市镇南临金沙江,北靠五指山,西部与凉山彝族自治州雷波县接壤,自古以来就有彝人居住,是典型的汉彝杂居的山区。彝族以前称为“夷族”,新市镇以前叫做“秉夷镇”,镇上还有一条老街叫“蛮夷司”。“夷”意为“蛮夷”,“秉夷”则有管理、掌控夷人的意思,都含有民族歧视的意味。1956年以后,夷族就改为现在的称呼“彝族”,“秉夷镇”的称谓也就废弃了,“蛮夷司”改名“和平街”。至于为什么用这个“彝”字,还有一种有意思的说法:“鼎彝”是皇宫里存放东西的地方,“彝”字上面是房子(彑),房子里面有米有丝,寓意有吃有穿,兴旺发达。据说,这是毛泽东提议的,不知可信否?</h3><h3> 屏山县的行政区划虽几经变化,但直到现在新市镇仍然下辖两个彝族乡——屏边彝族乡和清平彝族乡。在清平彝族乡的见闻,我在回忆文章《五指山下回想曲(一)》中“第一次家访”一节里已有记述。这里叙述另外几则与彝族有关的见闻。</h3> <h3>  “文革”中,各文艺团体被要求送戏下乡。小小的新市镇于是有幸迎来了凉山彝族自治州文工团的演出。在文化园地一片荒芜寂寥的年代,能观赏这样一台水平很高的演出,自然轰动了全镇。演出那天,用“倾城出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街上小学里有几位老师与我家私交甚好,早早地就在广场上靠近舞台的地方为我们安放好了长板凳。我曾多次戏言,在看“坝坝电影”、“坝坝演出”时,这是我家享受的“包箱”礼遇。少数民族中,彝族也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听说,凉山州文工团的主要演员大多数是彝族人。演出的节目以反映彝家风情为主。那天演出的节目中,有一齣歌舞《快乐的哆嗦》,欢快明亮的歌声,热情奔放的舞蹈,尤其是身着民族服装的演员赤裸的双脚上套着银环,合着乐曲快速的节拍上下翻飞的舞蹈动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快乐的哆嗦》是凉山州文工团在1962年创作的舞蹈。“哆嗦”是彝文“彝族”的音译。“快乐的哆嗦”意思是“快乐的彝家人”。以后,凉山州文工团带着这个节目演到了成都,又演到了北京。这个节目就成了他们团的保留节目。以后我在电视上又观赏过这个舞蹈。在新市镇那一次,却是唯一的一次近距离观赏舞台上彝族演员的演出。</h3> <h3>  “彝族出美女”,这是当地人的传言。开始我不以为然。在我的观念中,彝族世居深山峡谷,闭塞、贫穷、落后,又不太讲卫生,怎么能出美女?直到有一天,从屏边公社送来一位女病人,才彻底颠覆了我的观念。这女病人年龄大约五、六十岁,是一位彝族“阿妈”。当班医生、护士接待了这位阿妈,安排了病房床位后,这才发现,跟随来照顾阿妈的是两位年轻貌美的“阿米子”(“阿米子”是凉山一带汉人对彝族年轻女子的统称,但彝族人对本民族的女子统称“里扎”,而年轻姑娘则称为“思莱”)。这一新闻在区医院不胫而走,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大家纷纷前往病房探视两位彝族美人“阿米子”。那天,我刚好下课,从椒子坪下山回到区医院家中,自然加入其中,一探究竟。两位“阿米子”果然漂亮!年龄稍长那位额头上缠着头巾还顶着一方头帕,这是彝族已婚女性的头饰。另一位头上只顶着色彩艳丽的头帕,没有缠头巾,这是出嫁前,彝族少女的打扮。衣着都差不多,绣花上衣配上长筒百折裙。从医生和她们交谈中得知,她俩是姑嫂关系。面对医生护士的探望,姑嫂俩很不好意思,脸颊上都飞起了红晕,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事后,医生护士们纷纷发表评论。有的说,姑嫂俩五官都很精致,就是皮肤稍稍黑了一点,没有汉族美人那么细腻白皙。有的说,嫂子从五官和脸型看,有点像古代仕女图中的仕女,具有东方古典美。又有的说,小姑子眼睛大而明亮清澈,鼻梁有点挺,有西方美女的特征。大家的结论是,姑嫂俩兼具东西方美女的美。</h3> <h3>  当我敲出这些文字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年大家的评论中,为什么会有“姑嫂俩兼具东西方美女的美”这种印象?于是,上“百度百科”搜索“彝族族源”。搜索的结果抄录如下:“关于彝族的族源,迄今仍众说纷纭,尚无定论。到目前为止……以土著说、氐羌说为主……此外还有‘西方外来人种说’,清末西方人带着人类学的眼光来到彝族地区,调查的结果是,‘从彝族在体质上表现出来的体格高大……肤色呈奶油巧克力色……大眼睛亮晶晶的,总是炯炯有神……鼻梁挺直,面貌清秀……头发漆黑,稍微卷曲相当柔软……’有学者据此认为,彝族的血缘中应带有西方‘雅利安人’或‘高加索人’的血缘特征……”啊,原来如此!又联想到现今活跃在荧屏舞台上的几位彝族歌手,像曲比阿乌、阿鲁阿卓等,个个都是美女,这“西方外来人种说”还真有点道理。难怪当地人说“彝族出美女”!</h3> <h3>  我们家原来的住房是半山坡上小溪旁的一间石头房子。后来区医院修建了一栋三层楼的职工宿舍,我们家就搬进了二楼的一间住房。职工宿舍前面是一个“三合土”筑成的小平坝,面积有篮球场那么大。区医院的孩子们称它为“新坝子”。“新坝子”是孩子们每天放学后游戏、撒欢的场所。“新坝子”坡下是医院的住院部和门诊部。“新坝子”记录了孩子们的童年往事,也曾记录了一个彝族老人的葬礼。</h3><h3> 有一次,一个住院的彝族老人去世了。按照彝族风俗,要举办一场葬礼,与亲人告别,再行火化。医院在山坡上,山坡下是公路213国道,再下面就是西宁河了。彝族老人的葬礼就只能在“新坝子”举行了。记得是那天下午,我们在二楼上目睹了葬礼的全过程。彝族老人的亲人大约有十几人。他们绑扎了一个木架子,将老人遗体放在架子上,然后抬去放在“新坝子”地上。十几个彝族男男女女以老人为中心,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一个彝胞手执一个大酒壶(形状像军用水壶,但比军用水壶大许多)在一个大碗中斟上酒,这碗酒就在众人手中依次传递。端着酒碗的人会在老人遗体前鞠躬、敬酒,然后自己喝一口酒,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当然听不懂说些什么,可能是缅怀老人生前的好,也可能是愿他在天上生活幸福愉快吧?最后,就会蹲下来在老人脸颊上亲一下。此时,有人会抱着老人嚎啕大哭,也有人只是嘤嘤啜泣。这可能是他们和老人家最后的道别仪式吧?</h3> <h3>  在住院部旁边安放有一口大锅,是住院病人做饭用的炊具。听医院炊事员说,那天早早地就有几个彝胞宰了一头羊炖在锅里。炊事员还说,他们清理羊肠时,只是顺着羊肠捋了几下排出了脏东西,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羊肉汤水面上浮着一层泡沫,不知道是油还是什么?还听说有医生路过那里,被邀请喝这羊肉汤,不知道他们喝没喝?喝得下不?</h3> <h3>  当晚,葬礼达到了高潮。亲人们围着老人遗体,一边吃着羊肉,喝着汤,喝着酒,一边唱歌跳舞,直到天亮。天亮后,就该火化遗体了。火化场地选在“太平间”(平时直呼为“停尸房”)旁边一小块平地上。“太平间”距离职工宿舍不到一百米,中间只隔着一条干枯的小山溪,站在医院任何一个角落,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医生护士们恐怕也是平生第一次见识什么是“火葬”吧?那天我一早就到山上椒子坪上课去了,未曾目睹火葬的过程。下课后听到大家议论纷纷,才知道“区革委”为了这位彝族逝者的火化,特批了20斤煤油(要知道那时候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证呢)。结果把这20斤煤油全倒在一堆柴禾上,柴禾烧尽了,遗体却未能烧化成骨灰!不得已,区上又批了20斤煤油,又码了一个更大的柴禾垛子,遗体终于化成了白灰,老人家的灵魂终于得以升入天堂!</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煤油灯的故事</b></h3><h3> 1963年秋,我毕业分配到了新市中学。听原来的老师说,新市中学曾经停办了两年,1963年春才复课,所以校园十分简陋。复课不久又遭遇了一场特大冰雹,瓦房房顶伤痕累累。我刚去那会儿,残存的瓦砾随处可见,两栋平房教室房顶虽已修好,但那“礼堂兼食堂”本来就没有围墙,房顶又被掀去,远远望去就是一座光秃秃的架子兀自在那里立着!</h3><h3> 那时候,新市镇还没有通电。晚上老师在办公室备课、批改作业,学生在教室上晚自习都是点煤油灯。不过,那煤油灯还算“高级”,有玻璃罩子,可以调节亮度,称为“美孚灯”。每当下晚自习的钟声敲响,人人举着一盏“美孚灯”,经过操场坝回到寝室,那场面煞是壮观——近看是一片灯的海洋,远看又像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移动!也有不用“美孚灯”而手提“马灯”的。“马灯”是一种可以避风的煤油灯,也可以调节亮度。</h3> <h3>  说起“马灯”,又想起了另外一些故事。</h3><h3> 我结婚以后,每逢星期三晚上学校召开“教研会”或者进行“政治学习”,我都是提着“马灯”走在那一条漆黑的山间小道上,往返于区医院和椒子坪。我计算过,从区医院家中向上走到椒子坪中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而返回家中要七、八分钟。路旁时不时冒出一个坟头。大白天走这条小路倒无所谓,但走夜路就有点“虚火”了。“马灯”摇曳的昏黄的亮光把自己的身影映射在路旁的坟头上,长长的,有时自己都会吓一跳。山区夜间常常有风,遇有山风吹过,山上的树林、竹林刷刷作响,本来该富有诗意的风声、林涛声,这时反倒有点凄厉恐怖了。为了壮胆,吼上几嗓子,吼一首歌,便成了常事了。多年以后,我调离了新市镇,但“美孚灯”和“马灯”那幽幽的光亮,还时不时地在眼前闪烁。走夜路去参加“雷打不动”的周三“政治学习”时吼的那几嗓子,还时不时地在耳畔回荡。</h3> <h3>(向家坝电站截流后,我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山间小路和区医院便永远被淹没于这片水下,只留下小路尽头的那片楠竹林还依稀可辨。图片拍摄时间 :2018年1月10日)</h3> <h3>  用煤油灯照明的年代,新市镇的夜生活别有一番风情。周末的夜晚,我们有时会三三两两相约,提着“马灯”从椒子坪下山到镇上逛街。青石板砌成的街面凹凸不平。街道上没有路灯,只有街道两旁店铺内漏出昏黄的灯光。间或有一家店铺为了招徕顾客会在房檐下挂上一盏灯笼,或者一盏马灯。路面坑坑洼洼、影影绰绰,有时就不免崴了脚。不过,那时人年轻,也不当回事。</h3><h3> 周末夜逛新市的往事,记忆深刻的还有街口那家小酒馆。酒馆内安放了七、八张八仙桌,房梁上挂着几盏有三个灯心的煤油灯。幽暗的灯光下,人影憧憧,八仙桌上的客人,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猜拳行令。我们几个“外来客”则坐在一旁,一边豆腐干、花生米下酒,一边静静地听着那些市井新闻。朦胧的灯光,嘈杂的人声,浓烈的烧酒香味混合着呛人的叶子烟味道——这就是留在我记忆中的偏僻小镇上那家小酒馆独特的风景。文革中,这家酒馆的一个年轻堂倌,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要“体验”上吊的滋味,硬是把脑袋套进了挂在房梁上的绳套中。要不是别人发现得早,他真的成了吊死鬼了。这件事在当时成了街谈巷议的新闻。</h3> <h3>  小酒馆旁边有一家卖“醪糟粑粑”的小店,“清水醪糟”八分钱一碗。有一个周末,我们几个年轻教师“敲诈”教导主任曹代明,要他请客。他便请我们每人喝了一碗清水醪糟。文革中,他被打成“叛徒”,和我一起被土劳改。我们成了忘年交。(曹主任被打成“叛徒”一事,在我另外一篇回忆文章《十年蒙冤》中有较翔实的记述)</h3> <h3>(从椒子坪中学下山到新市镇街上的必经之路——百步梯,也淹没在这片水下了,如今只有路旁那棵巨大的黄桷树树冠还露在水面上。</h3><h3>图片拍摄时间:2018年1月10日)</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笑话三则</b></h3><h3> 平时我们爱和曹主任开玩笑。有一年寒假,全县教师集中在县城学习。他带了一条“金沙江”牌香烟,准备送给县教育局的一个朋友。趁他不备,我们几个年轻人偷偷抠了一包出来,把香烟盒里的烟换成了谷草,照原样封好放了回去。这条烟送了出去,这恶作剧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事后,他狠狠批了我们一通。</h3> <h3>  其实,曹主任等几位那时的中年教师,也喜欢开玩笑作弄人。校长蒋德宏双下肢患神经性皮炎,奇痒难忍,中药、西药都用了,就是不见效,便四处寻觅秘方、偏方。有一天,在教师食堂吃饭时,曹代明、黄汝耆、王清鼎等三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边吃边聊。三个人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了“神经性皮炎”上。一个说,听说狗屎糊上去可以治疗神经性皮炎。另一个则说,不行哟,要狗屎调醋才行。第三人说得更玄乎:你们说的都不对,要白狗屎调醋才有效果!我在一旁偷着乐,就是不知道蒋校长会不会上当?哪知蒋校长真的信以为真了,凑过来很认真地问:你们说的“白狗屎”是“白狗”的屎,还是“白色”的狗屎?逗得我在一旁哈哈大笑,这个玩笑终于穿帮了。不过这位蒋校长也太迂腐了,他居然读出了这个汉语词组的歧义!从此以后,“白狗屎调醋”就成了新市中学的经典笑话。</h3> <h3>  说起新市中学的这则经典笑话,又想起了“文革”中新市区医院另一则堪称“经典”的笑话。话说区医院一位周(姑隐其名,不然就有侵犯姓名权之嫌)姓护士,在给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打针时,估计这位农民是第一次打针,便问道:“打哪儿啊?”周护士回答:“打臀部!”这位周护士也真够咬文嚼字的了,你说“屁股”不就得了嘛,偏偏要说“臀部”,又偏偏把“臀”字读音“tun”错念为“dian”!都说“四川人生得奸,认字认半边”,这话放在这位周护士身上,也算妥帖。那农民便将“臀部”理解为“垫布”,便说:“我只有围腰帕,拿来当‘垫布’,要得不?”边说就边解系在腰杆上的围腰帕。周护士哭笑不得,冲那农民大吼:“脱裤子,打屁股!”那农民这才回过神来,是要打屁股,而不是打“垫布”呢!那农民穿的是一条扎“鸡肠带”的“笼口裤”,因为被吼,有点紧张,解开“鸡肠带”后,手没有抓紧裤口,那“笼口裤”一瞬间便滑到了大腿下。周护士见此风景,羞红了脸,“畜生”两个字便脱口而出!估计那农民也是羞的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下去,赶紧提上裤子,满以为是问他“出身”,便答道:“出身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气得周护士狠狠一针扎下去,算是完成了这次操作。只可怜了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抚着被扎得生痛的屁股,一瘸一拐走出注射室,口中还念念有词:“我的妈呃,打针还要报‘出生’,贫下中农打针都这么痛,那地富反坏右打针怕是要痛得满地打滚啊!?”</h3><h3> 这则幽默后来传得很远,以至于我调到宜宾后,还有朋友绘声绘色讲给我听。殊不知,这近乎于黑色幽默的笑话的原创者是金沙江边一个偏僻闭塞的小镇——新市镇医院里那位可爱的小护士!</h3><h3> 当我敲出这两则笑话后,不由自己地笑了。就让我在笑意中结束这篇文章吧!</h3><h3> </h3><h3> 2017年7月1日完稿于宜宾学院陋室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