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母亲一辈子的牵挂。

绿叶

　　这篇文章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天就完成了，我把它珍藏起来。母亲离开我们一周年的祭日之时，我想谨以此文来表达我及我的家人思念母亲的心情。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母亲在跨年最后的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她是面带微笑地走了。我们知道母亲是放下了她无限的牵挂，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的。母亲用这种方式告别了我们，让我们揪心，更让我们刻骨铭心。
　　其实，母亲的走，让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的父亲。可母亲把这种爱，这种牵挂埋在心底，把对父亲的关爱留给了我们。
　　

　　母亲是在二零一七年十月二十八日因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大庆人民医院。母亲的病虽说不轻，但我们的心里并不那么紧张。因为几次住院，都会平平安安地回家。
　　十月三十一日，母亲的病极速加重。右腿又红又肿，疼痛难忍。母亲一刻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声地呻吟。经医生确诊，母亲的病是栓塞，是心脏病引起的。
　　看到这种情况，我们立即把母亲转到大庆石油医院。
　　母亲刚住进医院，就发烧，抽搐，昏过两次。第二次经过医生做人工心脏复苏抢救过来。医生告诉我们，母亲的病不太乐观，让我们做后事准备，并下了病危通知书。面对这一切，我们心急如焚，守在母亲身边哭泣着。
　　母亲奇迹般地挺过来了，我们松了口气。后来的几天，母亲的生命还在维持。这让主治医生都感到意外，连声说：“老人家，了不起！”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右腿小腿以下红肿，而且逐渐变黑。母亲每天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她心里明白，这回自己的病可不轻，说不定哪会儿就过去了。

　　母亲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惦记我们的父亲。不管家人谁来看望她，母亲的第一句话总是打听：“你爸咋样？爱吃饭吗？”特别是我到医院，母亲更是问这问那。我对母亲说：“我爸挺好，我陪着呢。”母亲笑着说：“那好，那好，这我就放心了。你爸一天喝三遍奶，爱吃蛋糕，顿顿离不开蜂蜜。”我安慰母亲：“你别担心了，我会照顾好爸爸的。”
　 九十一岁的父亲，在家也是挂念住院的母亲。早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妈病好了吗？啥时回家？”还说：“你妈不在家，我得好好把持这个家，看好你妈的东西。”
　 看到母亲和父亲这么相互牵挂，我们决定带着父亲去医院去看望母亲。

　　父亲坐着轮椅来到母亲的床边，母亲一下子怔住了。她没想到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路，孩子们竟然推着父亲来医院。她担心地问：“没冻着你爸呀？”母亲看着父亲，伸出她的手，示意去拉父亲的手。父亲也把手伸向母亲。母亲握着父亲的手，心疼地说：“你的手咋这么凉，我的手热乎，我给你捂捂。”随之母亲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父亲是那么淡定，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看着母亲。母亲也很平静，不时地揉着父亲的手。还是母亲先开口说话：“在家听话，别耍脾气。”父亲点了点头。母亲又说：“你看，你的手让我捂热了吧，回家吧，别累着你。”
　　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大家盼你早点儿回家。”母亲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母亲把眼光移向了我们，说：“你爸年轻时是公安局的，戴大盖帽的。”母亲一辈子以父亲是公安局的人为荣。父亲的帅气、威严的形象，在母亲的眼里，在母亲的心里，是那么高大。
　　眼前的情景，让我们做儿女的只是默默地流泪，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陪着父亲坐在回家的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回忆着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往事。

　　父亲和母亲结婚到现在已有七十二年了。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他们携手共同操劳着我们的家。无论是贫穷时，还是富裕时，全身心地承担着做父母的责任。我们的心中只有感恩。
　　母亲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十一岁失去了双亲，十二岁就给人家当保姆。
　　母亲十六岁就到曹家。曹家是个大户人家。人口多，家务重。十几口人吃大锅饭。母亲和大娘轮班做饭。每天三顿饭，喂猪，打扫庭院。个子矮小的母亲都能独自去做。曹家家规严，稍有做不好会让老人不顺心。但母亲干净利落，手脚勤快。让老人满意，让家人佩服。
　　父亲十八岁参加革命工作，在县公安局学习，上班十余年。这十年里，母亲要做好大家的事，也要照顾好小家的生活。那时农村的生活多苦啊！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孩子得病了，没钱去看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岁半的哥哥夭折了。十年里不知母亲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样困苦的生活，母亲没让我们挨饿受冻。

　　一九五五年，父亲服从组织分配，随着开垦北大荒百万官兵来到祖国的北疆，从事劳改管教工作。
　　一九五六年，父亲回老家，把全家接到了环境艰苦的尾山农场，直到父亲离休。三十年的光景，父亲和母亲经历了生活中的风风雨雨。但是他们始终是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相互依靠。

　　记得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去西安政法学校学习半年。父亲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过着窘迫的生活。
　　粮食供应极少，每半个月领到家里的粮食填不饱肚子。母亲用小碗量米分成份数。一顿吃多少，一天吃多少，计划好。供应的粮食不够吃，数九寒天，母亲带着姐姐去雪地捡粮食。一天的功夫只能捡到半缸子饭豆。就这样难捡 ，别人说哪块地能捡到粮食，母亲都会去。她不在乎路有多远，天有多冷。
　　冬天，农场供应的大白菜，大头菜数量极少，我们一大早就去农场菜窖外捡冻菜叶。没有柴火烧，屋里连水缸冻得只剩中间一个小孔了。做饭看着锅底填柴火。没办法，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到离家很远的场院背稻草。回到家里，母亲顾不上暖暖冻僵的双手，忙着烧炉子。烤暖我们的棉衣后，才叫我们起床。
　　繁重的生活担子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可母亲从来不向远离家门的父亲诉说。也没有向父亲单位申请过任何补助。她瘦弱的身体，独自撑起了家里的一片天。
　　同样地，在外地学习的父亲为了省钱，在学校吃最便宜的饭菜，三顿饭并成两顿饭。后来因为营养不良，全身浮肿进了医院。这事后来还是从母亲的口里知道的呢。

　　从医院看望母亲回家后，父亲的话变少了。看得出来他更挂念住院的母亲了。
　　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右腿由红肿到溃烂变黑，已经无法治愈了。我们又把母亲转到离家很近的康复医院，继续给母亲治病。我们请了最好的医生给母亲会诊，专程去哈尔滨大医院让医生看片子，下药。咨询了北京，上海的权威专家。都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的心凉了。
　　当我们看到病床上的母亲饱受病痛的折磨，心里别提有多么难受。尽管这样，母亲还是那么热爱生活。打上止疼针后就我们聊天，说说家里的事。还安慰我们：“我的腿没事，我做梦都梦见我能走路了。”母亲的求生欲望还是那么强烈，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们被母亲的一言一行感动着，我们更是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延长母亲的生命，哪怕让母亲多活一秒钟。

　　母亲的病稍稍稳定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发呆。谁来医院还在不停地问：“你爸咋样？”我们告诉她，父亲挺好的，她的脸上就挂上笑容。我们看得出父亲与母亲的那份牵挂，什么也代替不了。我们再次决定让父亲和母亲再见一面。
　　当父亲再次来到母亲身边时，昏睡的母亲一下子精神起来，忙让我们扶她坐起来。还暗示我们盖好她的病腿。
　 “外边冷不？”母亲问的还是那句话。接着伸出双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他们无语地看着对方，脸上堆满了知足的笑容。母亲拿着一个香蕉给父亲，父亲拿过来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母亲说：“你爸爱吃香蕉。”我在家拿香蕉让父亲吃，他总是把香蕉推到一边，连连地说：“你们吃，你们吃。”可今天他在母亲的面前像个孩子似的，吃得那么香。母亲不错眼珠的看着父亲吃掉整根香蕉。
　　这次父亲来医院看望母亲，母亲想让父亲多待一会儿。父亲也很随意，躺在对面床上休息。母亲这才肯躺下歇一歇，嘴里还是那句话：“你爸是公安局的，是戴大盖帽的。”每每说起这些，她的脸上有着满满的自豪感。
　　母亲住的是重症监护室，人多不方便。我们还是让父亲早一些回家。临出门，母亲嘱咐我们：“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你爸爱吃火锅。”

　　我们听了母亲的话，全家人陪着父亲吃这顿母亲安排的火锅。饭桌上大家的话语很少，父亲更是没有一句话。父亲和我们喝了一杯啤酒。父亲说话了：“别忘了给你妈送点儿，她最爱吃火锅。”父亲看着我们把母亲爱吃的菜装在保温盒里，打发人送医院去。这时父亲笑了，才肯吃饭。

　　母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医生又一次下病危通知书，并把母亲转入临终关怀病房。我们的心情无比沉重。母亲进入了轻度昏迷，不想吃喝。我们也不让母亲太遭罪了，疼了就打强效镇痛药。从十二小时打一针到六小时打一针。整天昏昏沉沉的母亲，稍微好一点儿就念念不忘家里的事，不忘父亲的事，并提醒我们：“你爸快过生日了，别忘了擀面条，煮鸡蛋。”这可能母亲要给父亲过最后一个生日吧。
　　父亲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我们谁也不知道母亲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每天医生来病房检查，医生都会向母亲竖起大拇指。说：“老人家，你真厉害！你神了！”可暗地里再次提醒我们，母亲随时会走的。这让我们决定提前给父亲过生日，让母亲了却她的心愿。

　　十二月十九日，也就是父亲生曰的前两天，我们全家陪父亲到医院为他过生日。
　　这天，我们给父亲穿上红色的羊毛衫，理了发，刮了胡子，把父亲打扮得可精神了。说是去医院过生日，父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父亲再次出现在母亲的床边，母亲昏睡着，妹妹贴在母亲的耳边上喊：“妈，我爸来了，我们给他过生日。”母亲睁开眼睛，示意要坐起来。我们让母亲靠着被子，半坐半躺着。母亲极力地睁着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坐起来。母亲的身子总是向右倾斜。正过来，一会儿又歪下去。父亲用手把着母亲的肩膀，支撑着母亲。
　　我们把生日的皇冠戴在父亲的头上，点燃了生日蜡烛，父亲吹熄了蜡烛，我们齐声唱起《生日快乐》歌。我们没有流泪，可心里在流泪。父亲把生日蛋糕端在手里，送给母亲。母亲笑着说：“生日快乐！祝你万寿无疆！”这样的祝福词，让我们震惊。母亲竟然一口气说出了全家人的祝福。
　　吃生日蛋糕了，父亲用颤抖的手，插起一块蛋糕，慢慢地送到母亲嘴里。母亲细细地品味着。平日里，母亲最不喜欢甜食，这可能是母亲第一次吃蛋糕，第一次吃奶油吧。
看着母亲吃得那么香，我，问：“妈，好吃吗？”母亲点头，连声说：“好吃，香。”

　　好浪漫的一幕。七十二年的姻缘，七十二年的伴侣。他们曾经年轻过，在人生的路上慢慢一起变老。漫长的日子里，我们见证了父母相互在意，不肯放手的一辈子的感情。也让我们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少时夫妻，老来伴。

　　后来的十几天里，病重的母亲变得异常安静。她心里明白自己的病不会好了。她放下了所有的牵挂，从她那无奈的眼神里能看出对我们的信任，那就是：“好好待你爸。”的嘱托。趁母亲还清醒时，我们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母亲摇摇头，微笑着说：“咱家好”。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母亲带着对生活无限的眷恋；对父亲的惦念牵挂；对儿女的依依不舍；离开了人世。
　　母亲走的时刻，面带微笑，静静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一丝的痛苦，她把自己最阳光的一面留给了我们，她把新年的第一天留给了我们……

　　母亲去世了，我们没有告诉父亲。可从那天开始，父亲再也不提母亲的事了，再也不给母亲看东西了。只是一天几次到母亲的床边坐一坐。看看床头摆放着母亲喜欢的小玩意儿，有时拿起来摸一摸，再放在原位。有时摆弄床上的物品，左看右看，又原封不动地放好。我们明白，其实父亲知道母亲再也不能回家了。父亲这种无声的怀念，更让我们难受。

　　母亲临终的嘱托“好好待你爸”，我们牢牢记在心里。我们更加呵护父亲，让他的晚年生活更加充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