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举家逃难出来转眼十多年了,在天水几年全家有了些积蓄,祖父决定回趟老家。这一年是1952年,我6岁。为了节省路费,全家三口跟随祖父登上开往宝鸡的一列货车的本务机机车上。这是祖父包车组的机车,祖父就是在这辆机车上严寒酷暑、一年四季地往返于天水——宝鸡之间的山山水水间,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是作为特殊旅客的身份搭乘登上这辆小型机车的。</h3><h3><br></h3><h3> </h3><h3> 前些天我查了列车时刻表,从天水到宝鸡特快列车只需不到两个小时时间,那您知道我们这列货车天水到宝鸡用了多少时间?答案是:一天一夜。这是真的,就是客车,在当时也得十几个小时,每每想到此我都无限感慨。</h3><h3></h3> <h3>车开不久天就黑了,我们祖孙三人住进了机车水柜上的小木屋里。关于小木屋我以前就给大家讲过了,今天我们就住进去亲自尝试尝试。小木屋横着矗立于机车水柜上,也就是煤水车后部装水的那部分顶上,小屋两米见深,宽不到1.3米,为了不超高,高度只有1.5米左右,进门就得先低头。</h3><h3><br></h3><h3> </h3><h3> 木屋里面向着机车运行方向一侧就像橱柜隔板一样搭建成两层床铺。床铺宽不过90厘米。司机一般睡在上层,下层就是地板了,副司机、司炉挤着睡在地板上。这回小木屋成了我们祖孙三人的专用包间。祖父睡上铺,他本来就是火车司机嘛。地板上铺了张狗皮,我和祖母就睡在狗皮上。小木屋里有一盏电灯,不知道那天是坏了还是压根儿就没开。门一关,里面伸手不见五指。</h3><h3><br></h3><h3> </h3><h3> 机车摇摇晃晃,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小木屋的门打开着,天已经大亮了。只有祖母和我,祖父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想出去看看,于是祖母拉着我出了小木屋。</h3><h3><br></h3><h3> </h3><h3> 外面豁然开朗,铁道两边,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翠绿欲滴的树木。另一边是一条大河——渭水。河水泛黄,蜿蜒湍急,我们的列车就在这青山和河流间穿梭行驶,一绺白烟缭绕在渭水之上,机车的汽笛不时地鸣叫两声,笛声在青山流水间回荡,像是在雾里又像是在梦中。</h3><h3></h3> <h3>我和祖母顺着水柜车上的栏杆上向着机车前部走去,走了几步,一大池煤炭将我们与司机室隔开。司机室里一位叔叔正用大铁锹往炉门里加煤,看到我们,将铁锹竖在煤池边伸出两只大手要接我过去,祖母将我放在煤堆上,我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叔叔一把将我抱了下去。</h3><h3><br></h3><h3> </h3><h3> 我进了司机室,一眼就看见祖父端坐在司机座位上,左胳膊搭在窗户上,右手握着一个铁把手。头完全伸出窗外,两眼望着前方。这种姿势在我后来的回忆中感到他是那么优美、又是那么神气。我感到火车司机就应当是这么个样子。</h3><h3><br></h3><h3> </h3><h3> 我看见在祖父的右前方是滚烫的锅炉,左面是窗外急扑过来的凉风。围在脖子上的毛巾不时的随着凉风不断摆动。我后来想当时是初秋,和风习习,但不知骄阳似火的夏天或是寒风刺骨的冬天会是什们样子?如果再来点儿雨雪呢?所以我前面说过,蒸汽火车司机退休后左臂一般都会患有风湿、肩周炎之类的毛病,现在看来这是躲不过的劫难。</h3><h3><br></h3><h3> </h3><h3> 祖父回过头看到我,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后,叫我别乱动。我看见祖父两眼炯炯有神,目光严肃,没有任何表情,依然向前方瞭望着,我悄悄地站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炉门打开瞬间呈现的红红火焰,看着锅炉上乱七八糟的管路和各种仪表。看着这些管路和仪表随着机车的颤动而哆哆嗦嗦,我总觉得他们会不会在某一时刻掉下来呀。</h3><h3><br></h3><h3> </h3><h3> 刚才接我的那位叔叔仍旧挥舞着手里的铁锹,动作潇洒的往炉门里扔进一锹一锹的煤炭,随着铁锹在煤堆与炉门间往复,炉门随着这种往复有节奏地一开一关。炉火不时地照在叔叔满是汗水的脸上,汗珠晶莹剔透,照的脸上红光满面,围在脖子上的毛巾也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摆来摆去。后来我回想起来,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油画啊!真可惜当时我没有数码相机把这些场景拍照下来。</h3><h3><br></h3><h3> </h3><h3> 副司机和本务机司机两人并排挤在副司机座位上,他们正一边瞭望前方,一边慈祥地看着我和我的祖父。说起来他们都是祖父的徒弟,但祖父开了一辈子火车,一辈子没有个够。六十年代初老人退休以后还经常叹息自己为什么这么早就退了呢?</h3><h3><br></h3><h3> </h3><h3> 列车在山间蜿蜒穿行,一会儿一头钻进黑黑的山洞,一会儿裹着浓烟从山洞里钻出,机车发出的各种声响今天回忆起来还格外亲切,那种堂——堂——堂——的金属撞击声,是连杆的往复运动作用于车轮发出的,那种轰——轰——轰——的连续喘息声,是汽缸排出的废气裹挟着煤烟从烟囱里冲出时发出的,那种咚咚——嗒嗒——,节奏欢快的敲击声,是车轮与钢轨接头亲密接触产生的撞击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组成了蒸汽机车特有的交响乐曲。</h3><h3><br></h3><h3> </h3><h3> 进入长大隧道中,烟气无处散发,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煤烟呛得辣乎乎的,眼睛也熏得流出了泪水。但不知祖父和叔叔们常年在山洞间穿行,他们怎么就不怕喉咙难受眼睛疼痛呢?</h3><h3><br></h3><h3> </h3><h3> 车到拓石车站,副司机司炉都下了车。副司机提着油壶在动轮连杆间加油。司炉则拎着一杆长长的炉钩子在锅炉下面通炉灰。司机顺手拎了团棉丝认真地擦拭着车轮和连杆。他们都满身油,满脸煤灰,身上的油包(工作服)有些地方已经破烂不堪补丁罗补丁。我今天想,他们要是走在今天的街道上会不会被当成乞丐呢?</h3><h3><br></h3><h3>我感悟到我们这个社会不管因为什么政治或是经济原因有过多少坎坷,多少困境,但我们毕竟是一天天进步了。我们的火车司机再不会像我祖父他们那样辛苦、那样苦累、那样像个乞丐了,是么?我们回忆过去、回忆老一辈的艰辛并不是向今人炫耀什么,也不全是引导我们的少年儿童忆苦思甜,作今昔对比。我的本意是向广大少儿讲述火车的故事、讲述火车的今天和昨天。</h3><h3><br></h3><h3>车到宝鸡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在宝鸡我们先在乘务公寓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乘坐开往北京的旅客列车,从那里转车去我们的老家。其他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唯有蒸汽机车上的一天一夜至今清晰难忘。所以我很想讲给今天的少年儿童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