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梦

<h3>  看过许多的风景,走过许多的路,遇见过许多的人,遭遇过许多的事,内心总是浮躁与焦虑。一个夏天的黎明,我站在湿地公园的河边,看鸥鸟在被晨曦染成红绸子的河面上起起落落,听河对岸萨克斯手正在吹奏《回家》,淡淡的忧伤像水雾一样在河面上弥漫开来,原来忧伤也可以这么美丽。听着如泣如诉的乐曲,看着千年流淌的涪江河,故乡的身影浮上了心头。</h3> <h3>  我的故乡在涪江河边,那里的涪江河水面宽阔,水流平缓。河水清澈甘冽,养育了涪江两岸的儿女。小时候赶集坐船过河,艄公那长长的蒿杆划过清清的水波,船就会在河里极速前进。我们便趴在船舷看蒿杆扬处,河水回旋、鱼群飞散的美景。站在河岸上,常常看见河面上一艘又一艘的货船顺流而下,船上迎风扯满的风帆,好像河面上盛开的白色大花;货船逆水行驶的时候,长长的纤绳上是十多个光着上身的纤夫在奋力拉纤,整个河面上都飘荡着他们粗壮浑厚的号子。盛夏洪水季节,涪江河波浪滚滚,浊浪滔天,洪水中一根根被“放逐”的圆木在洪水中时隐时现,飞流直下,好一派“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观景象。</h3> <h3>  河岸上有一片长长的河滩,向东望不到头,向西望不到尾。河滩上静静兀立的是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石头。坚硬的岩石经过几千年的风化,通过几千年水流的冲击、洪水的携带遗留在河滩上,见证了沧海桑田,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见证了时代的更迭。</h3><h3> 这些石头或黄或白,色泽淡雅质朴,与大自然浑然一体;或圆或扁,形状各异,成了远行的人天然的坐凳。冬天有雾的早晨,孩子们会来到这宽阔的河滩,掀开最上面的一个个石头,捉住藏在石头缝里的一个个褐色的“打屁虫”。在涪江河里洗去壳上的灰尘,去掉打屁的部分,放进嘴里,又香又辣,是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难忘的天然的零食。</h3> <h3>  踏上河岸,行走在田野间。初春时节,春寒料峭,林子间已经看得见早燕穿梭的身影,水田里育种的秧苗已经有一尺来高了,青绿的叶子呈现出的是生命起初的颜色。坝子里大部分种的是一年生的麦冬,一片连着一片,好像一块块天然的草坪。这是家乡特有的远销国外的经济作物。麦冬苗像花生一样,紧贴着地面生长,细长的麦冬叶片像韭菜的叶子。麻雀是乡村的常客,在麦冬地里时起时落,呼朋唤友地唱着脆生生的歌。早春的风儿轻柔地抚摸着叶尖,把土地的清香送到四面八方。</h3><h3> 在一块又一块田地的四周,乡亲们见缝插针地种上一些农作物,有的是豌豆,有的是胡豆。晚春时节,一丛丛娇嫩的豌豆苗和一根根胡豆苗长高了,大约有一两尺高,成了田地一圈圈天然装饰的绿色栅栏。盛夏,五颜六色的豌豆花和紫色的胡豆花盛开了,绿绿的叶丛中仿佛停歇着五彩的蜻蜓和紫色的蝴蝶,给绿色的田野绣上了一道道彩色的花边。田埂上、水沟边、小路旁,一株又一株野棉花开花了,粉红艳美的花朵从野草中探出头来,那娇滴滴的媚态,给贫穷苦闷的生活抹上了一道暖色。</h3><h3> </h3> <h3>  走进村子,迎面就会看见一棵粗壮的井边柳,树身斑斑驳驳,树中间有一个大洞,可是树梢仍然绿叶葱茏。年老的柳树静静地矗立在村子的中心,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柳树的旁边是村里的一口水井,全村人饮用取水的地方。一根长长的竹竿就挂在柳树粗壮的枝条上,竹竿下面有一个大大的铁钩,水桶可以挂在上面拉水。拂晓十分,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井边就会响起咿咿呀呀的声音;暮色降临的时候,井边又会响起咿咿呀呀的声音。这声音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千百年来绵延不绝,声声不息。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的房屋上空就会飘起袅袅的青烟,一缕缕轻烟飘向空中,村里就会响起孩子们的儿歌:烟子烟,烟那边,那边是你舅老倌……</h3> <h3>  来到村里,到处都是一片绿荫。环绕房前屋后的是一颗颗核桃树、樱桃树、桃树、春芽树……一条小溪从村中穿过,小溪两边是一排排短辫子柳树,一丛丛长辫子芦苇。一家家灰色瓦房在绿荫中若隐若现,一缕缕炊烟在绿荫上久久徘徊。藏在绿荫深处的蝉子得意高歌,穿着燕尾服的燕子安静地在堂屋和田野间飞出飞进,喜鹊站在高高的枹桐树上吊嗓子。起风了,矜持的绿叶开始有姿有态地翻飞,绿荫像绿色的烟雾飘飘摇摇。小孩子手里拿着自己的爸爸用废纸和木条制作的风车,接二连三地从家里跑出来,光着脚在村子里跑来跑去,风车在风中“呜呜”地旋转,一张张仰起的笑脸好像阳光下一朵朵明媚的花朵。</h3> <h3>  冬天的黄昏,难得一见的太阳在人们依恋的目光中从那边的山上落下去了,只剩下一个红红的圆边挂在山梁上。这时候,紧挨着田野的上空,缓缓升起了一丝丝水汽,似有似无,若影若现。水汽越聚越多,缓缓聚成了一层薄薄的轻雾,挨着黝黑的土地,挨着青青的麦苗,像给田地盖上了一层薄纱似的云被。回家村民的长腿都淹没在雾气里,远远望去,袅袅婷婷,好像在云雾里飘移的仙人。</h3> <h3>  故乡是贫穷的,是艰辛的;故乡又是安宁的,幸福的。故乡是我人生的起点,是我所有力量的来源。古人把“叶落归根”“故土难离”当成一种信仰,一种宗教。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传达的是永远不改的乡音,矢志不移的乡情,永远不变的乡愁。</h3><h3> 现在,社会发展太快,人们不再把回归故土作为一种信仰,而是把移居城市当成一种时髦,一种能力,故土难离、叶落归根已经变成落后的代名词。随着父母亲戚相继来到城市,家乡变成了真正的故乡,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一个只能遥寄相思的地方,一个只能梦中灵魂归去的地方。</h3><h3> 城市生活节奏太快,欲望太多,使我们的生命常常疲于奔命。我们不仅忘记了自己,更是忘记了生命的起点——那个安静祥和的乡村。但是心灵深处的力量常常在梦中苏醒。睡梦中,常常感觉自己变成婴儿,躺在故乡温暖的怀抱,看天上的云,闻田野的香,听风的絮语。睡梦中,多少次和乡亲们坐船在涪江河上荡漾,多少次和小伙伴们在稻花香里奔跑,多少次与小伙伴们在晒场上唱儿歌。</h3><h3> 如今,故乡已经回不去了,在城市里挣扎前行,前路一片迷茫,既已失去了来路,也同样不知归途。生活里已经没有了平静,命运无常,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你不知道下一刻它会敲打哪一个地方。行走在繁华都市,华丽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孤苦无依的灵魂。身体有房可以居住,疲惫之心却无处安放,我们迷失在无法安身的他乡。一张紧绷的面孔下是一颗坚硬的心,一双焦灼的眼睛里满是尖船利炮。我们不仅失去了安放疲惫之身的故乡,更是失去了安放灵魂的地方。</h3><h3> 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初读到白居易这句诗,醍醐灌顶的诗句击中了心中软肋,层层包裹内心的坚硬外壳一下子被击碎了,泪水像返春解冻的山泉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怎么才能做到“心安”?和自己和解,和生活和解,接纳生活赠与我的一切。多年来,在岁月的风中像柳絮一样漂泊的心沉淀下来,降落下来,降落在这块包容一切的土地上。</h3><h3> 故乡已经远去,只有梦中的灵魂可以回去;内心的接纳与安宁,才是我们永远的故乡。</h3><h3> 此心安处是吾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