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 1977年,我到新疆天山脚下的步兵十团无炮连当新兵。天山是横亘于塔里木盆地和准格尔盆地之间的大山系,它的巍峨与宏伟,展现了一种雄性的气势和壮美。这与我们军营的生活节律十分和谐,我们因它而坚强勇敢,它因我们而高傲冷峻。每天,我都用神圣的目光仰视主峰,心里不时泛起征服的冲动。天山,那一天我才能投入你的怀抱?</h3><h3>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记得是第二年隆冬,我们野营拉练闯进了天山腹地。那是一个冷酷的季节,零下30多度的严寒凝固了天山的躯体,河水停止了往日的喧闹,定格于山涧,山坡上的积雪在蓝色的天空下反射出惨白的阳光。我们的身体象纸一样单薄,在寒风中变成了透彻的网。耳朵冻得僵硬,变成人身体上一个多余的附件,似乎一碰就能掉在地上。眼睫毛上挂满冰珠,一会儿就就成为雾凇。枪炮变得非常冰冷,手一接触立即被粘上。这就是那个让人迷恋向往的天山吗?这就是那个浑大宽厚的天山啊,你真叫人摄魂、颤栗。</h3><h3> 夜幕降临了,深黛色的山峦隐退于黑暗之中,四周变的虚无空洞,与浩瀚的星空连成一片,一切归于寂静,成为虚幻缥缈的感觉。大自然不再可爱,有了扼杀生命的威逼,平时的豪言壮语被说不出来的胆怯所代替,生命也不再高贵,像枝头飘零的枯叶。</h3><h3> 队伍前方传来命令,今天晚上就地露营,连队干部叫我们两个人合作打通铺。在山凹里找个避风处,扒开地上的积雪,铺开雨布,咬紧牙关钻进铁皮一样的被窝。有些人想和衣而睡,经验丰富的老兵说了一串兵谣:脱的光睡得香;尻子对尻子,胜过火炉子;皮帽倒着戴,只把眼睛露在外;被窝放个屁,等于通暖气。我和一个四川老兵合睡,两人缩成一团,互相抱着对方冰冷的脚,彻底地融入天山,成为山的一部分。这时,我反倒有了舍身取义的悲壮感,刚才对死亡的恐惧变成了对生命的超越。亲爱的天山,你就接纳这些赤条条的汉子吧,他们的灵魂比肉体更加单纯,他们需要你的呵护与衬托,别惊扰他们均匀的呼吸,让他们放松肢体,无限地释放疲劳,将怯懦融化于山风之中。这一夜,我作了一个梦:如蒲公英一般轻幻,在宇宙间漂游……</h3><h3> 黎明,天山在晨曦中显影,既真实亲切,又有些陌生。这一夜,我们接受了人生的庄严洗礼,成熟了许多。嘹亮的军号响了,我们整理行装,像甲壳虫一样在山的褶皱里蠕动。炊事班也点火做饭,袅袅炊烟像纱带一样飘升、雾化。阳光从山间一隅刺射过来,照在白雪上,天山顿时清醒生动起来,显得更加妩媚妖娆。</h3><h3> 新的行军又开始了,队伍里传来欢快乐观的歌声:“点起牛粪火,支上行军锅,化一碗天山的雪水哟,当作美酒喝!”</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