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掐指一算,离开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整整四十年了。“谁不说俺家乡好”,但多少年来我并没有感觉到家乡有多好,我的家乡在广袤的黄土高原腹地,穷乡僻壤,属于典型的干旱丘陵山区,残留在记忆中更多的是故乡的贫瘠荒凉、闭塞落后、生活困苦。</h3> <p class="ql-block"> 我们小时候,父亲在外县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姊妹八人在老家农村生活。记得1978年初中毕业后,我要去父亲工作的小县城上高中,那时的高兴劲现在都无法形容。怀揣梦想,憧憬着美好未来,渴望着永远离开这个祖祖辈辈守望的小山村,不再像父老乡亲们那样终年面朝黄土背朝天,饿着肚子耕耘着这块干涸的土地。后来随着姊妹们陆续外出上学工作,全家离开了这块熟悉的土地。我自从离开这个朝夕相处了十五个春秋的小山村后,除了行色匆匆奔丧几位故世的长辈外,再没有回过几次老家。匆忙之间,忘了来路,不知归程,总认为那遥远的省城就是自己的家,对故乡儿时的记忆渐渐淡忘和封存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 韶光易逝,人生易老,转眼间发现自己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回望岁月,曾经的梦想有的已被悄悄过滤,有的已得到升华,年轻时的激情之火慢慢熄灭。心有所执,必被其累。才不胜,不可居其位;职不称,不可食其禄。思前想后,我该早点告老回家,弃守生命苦旅,请辞衷情的职场生涯,呵护人生尊严,祭奠流逝的岁月,守候年迈的父母。我终于摆脱了长期羁绊且难以割舍的挚爱事业,以愉悦的心情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有时就是古怪。工作时,总想着游尽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看遍山川河流,领略风土民情,苦于没有时间;有时间四处游玩了,却突然觉得自己是云游四方的流浪汉。工作时,三四十年换了不少地方,走到那里那儿就是自己的家,现在安安稳稳呆在家里,却突然觉得自已是无家可归的 惆怅客。我一再问自己,你的家在哪里?我真不知道家在哪儿,似乎我呆过地方不论时间长短都不是自已的家,感到自己这几十年是“身如柳絮随风飘,心似浮萍逐水流。”我开始想家了,时常想念年迈的父母,想起那个不太适合人类生存的小山村。越来越能体会到那些文人墨客、风流雅士们所写的乡愁为何物。对故乡的情愫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禁不住想回到那个记忆中尘封已久的故乡老屋窑洞住一段时间,我知道这个想法看似简单,但已经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奢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春夏之交和初冬季节,我两次回到故乡老家,希望追回那些远去的记忆。重走在故乡的峁梁沟壑之间,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是多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故乡的山变绿了,水变清了,天空还是那样蔚蓝清澈,星星还是那样晶莹剔透,空气还是那样清爽洁净。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儿时的往事不断涌上心头,但故乡已经是物是人非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运动席卷全国,老家的父老乡亲们激情满怀,战天斗地,“愚公移山”,改造着小山村的面貌。在山上修梯田,沟里打坝淤地,别提当年有多苦。农民们白天大干,晚上夜战;农时种田,闲时造地,三百六十天匍匐在炽热干烈的土地上。由于广种薄收和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农村劳动力出现严重短缺,青壮年男人以种田为主,老人和妇女就成了农田基本建设的主力军。“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学农、学军……”。农村孩子只有学农的条件,在传统农耕条件下也没有什么可学的,农村孩子天生就是辅助劳动力,每到植树季节,学校都要组织中小学生植树造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在回到家乡,已经看不到小时候繁忙的劳动景象。乡亲们不再依偎在黄土地上,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在少量的梯田和坝地上耕作,土地大量撂荒,植被快速恢复。当年小学生们栽植的槐树、柳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故乡确实变美了,变得多姿多彩了。这些无不留有“改天换地”的痕迹,闪烁着那个时代的余光,是当年全村男女老少血汗的结晶。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是“左”了些,但并不是一无是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乡有座小庙,供奉着关公、娘娘、龙王、土地等神像,反映出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祖祖辈辈期盼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丁兴旺、忠义善良的农民式智慧和情感。小庙所在地被称为庙滩,小庙在凄风苦雨中守望了小村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但我清楚记得庙滩长着两棵大树,一棵榆树,一棵柏树,这两棵古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被砍伐了。那棵榆树八九个小孩还抱不住,不知卖给了何人,听说全部做了子弹箱;那棵柏树据说卖了200元,打了9副棺材,我的三个姑姑的子女还分别各买了一副,姑姑们早已背着中意的柏木棺材驾鹤仙游了。这两棵树除黄帝陵大柏树外,是我在陕北地区见过的最大古树,如果留到现在或许是文物保护起来了。由此推断这座小庙没有千八百年,也有三五百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我记事起,小庙就是村民们闲暇时间的集散地,小孩们嬉戏打闹,爱赌的人打朴克、“扣明宝”,老人们说古道今,小山村充满着生机。老家现在已变的异常宁静,看不到小孩和青壮年,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庙滩晒着太阳,谈天说地,议论着国家大事,充分享受着低水平下的不愁吃、不愁穿的满足。老人们看到我这个“外来人”,他们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问我哪里来去哪?当老人们知道我的身份后,熟记着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的小名,问长问短,热情非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庙曾有一口少一个钟耳的大钟,我最希望能看到这口钟,对小庙的历史能“研究”一番,遗憾的是人民公社解体后,大钟失去了“发号施令”催促社员统一出工劳动的职责,有人将这口大钟作为废铁偷卖了。我对这口大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小时候总以为大钟就是用来督促大人们干活、开会,小孩们上学,我对大钟“爱恨情仇”,不想上学或想睡懒觉时盼着大钟不要敲响,但大钟总是准时响起。回到省城,我不时想起小庙的大钟,仿佛钟声萦绕在耳,那钟声已变的飘渺、崇高、神圣,钟声带来的是松弛、迷醉、惆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再用不了几十年,小村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但小庙还会继续矗立在那里,一如既往地见证着历史的沧桑变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门在外的游子总是割舍不断对家乡老屋的思念。我家老屋是父母含辛茹苦修建的几孔未作任何装饰的砖窑洞,与当时多数乡亲们住的土窑洞相比还算上乘,现在且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村子的半山腰上,远远望去显得破旧不堪。今年两次回老家,本来都打算进老屋去看看,但又不想打扰沉睡中的老屋,更担心老屋荒芜多年,看到的是满目疮痍会伤感,甚至产生了许多陆离光怪的想法。只要老屋在,她就会召唤你常回家看看,如果老屋坍塌了,我的根就没有了,永远没有了家的归宿;老屋在,照亮我回家的灯就不会熄灭。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回老窑洞看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忽然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居住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只是生存、生活的栖息地,老家的那几孔茅墙茅地的砖窑洞才是心灵回归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家。故乡对我来说不再是单纯的地域,更多的是精神家园,是一个安放情感的地方。人生其实是一场充满悬念的旅行,不论你旅途遇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不论你走多远,飞多高;不论你如何,如何……。都得从原点出发,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只有故乡的那几孔窑洞才会引领着你漂泊的灵魂一步步走向回家的路。 只要故乡的那几孔窑洞在,我只是外出未归的游子,就不会成为流落异乡、亡命天涯的流浪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往事又像被风儿吹了回来,如同潮水翻腾。原来,平日里想不起来的故乡竟然一直深藏在记忆深处,是自己把最宝贵的东西珍藏起来了。表面看,前些年我对故乡似乎遗忘了,其实故乡早已潜移默化成一种潜意识和精神气质。多少年来,我总是盼着下雨、下雪,下雨、下雪意味着丰收;喜欢在雨天和雪地散步,喜欢雨水浸泡全身,喜欢雪花飘洒在脸角上;我不懂音乐,但对那首悲凉的、近乎号哭的《祈雨调》喜欢的如醉如痴,有时甚至听的潸然泪下;我对大山、田野情有独钟,累了、烦了、闲了,就想投入大自然的怀抱,行走在山间小路、田埂地头,就会抛却纷扰,神清气爽;我是彻底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任何神灵,不相信各种宗教,但总爱在那些没有游人的寺院古刹、道观庙宇逛荡,也许是在寻找精神寄托。所有这些,无不落下故乡的烙印,留有对故乡生活的那份情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故乡就像一壶甘醇的老酒,让人兴奋,让人陶醉;乡愁是美丽的,乡愁是苦涩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