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缕霍香

我要奔跑

半夜里突觉腹肚有点绞痛不宁，黑暗中窸窸窣窣搜出了一盒藿香正气水，赶忙取了一瓶，扭了塑料头，仰头灌下，顿时一股辛辣之气贯穿肚肠，透出鼻孔。呵——起先还幽幽作怪的肚子，竟然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想到，这藿香正气水依然对我如此神灵！

　　消停后，疲惫的我静静靠在床边，鼻头的辛辣之气依旧萦绕鼻翼，伴着这股藿香，我又想起父亲。2007年年末，在全国都在喜迎2008年奥运在北京举办，人们天天都在数着倒计时，一向给人感觉还算健康的父亲却忽然病倒了。我们都知道他生病一向都是挨着的（这个光荣传统依然在我的身上保留），从不提上医院的事情，这次却主动要求去了，我这才发觉事情的不好。仅仅一个多月，那是我和他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日子。父亲一生坚毅，直至临走，父亲的神智都是异常清醒的，在病痛折磨中坚忍着。与病魔的斗智斗勇尽管异常艰辛，但他都是冷静得出奇，主动出击。然而最后一刻。也许是上苍觉得他已经通过各种考验，也许是上苍觉得辛劳一辈子的他确实需要休息了，在一阵清风吹过之间带走了他，那是2008年1月16日晚的7时，一个永生无法忘却的日子。

　　福安城区地处亚热带，又是盆地，地气湿热，暑痧之症很是平常。一旦暑痧，撮痧是常规动作，所以，外方人士总感觉“福安真是怪，动辄痧暑，总把皮肤往外拽”。但是，撮痧皮肉疼，而我自小怕疼，宁可吃药，药再苦都不怕。那时尚少保济丸之类，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略懂中医的父亲，见我不撮痧，往往就拿来藿香正气水让我喝下。那时的正气水是玻璃瓶用蜡来封口。撕开蜡口喝下，感觉很苦、很辣，有点酒精的冲劲，让人不禁皱起眉头，但是那个藿香气很纯正，醇醇的感觉。而且对小时的我真的很有效。喝下后肚子一般没多久就舒服了。于是我慢慢有点喜欢上这个特别的饮料，喜欢它那带的藿香味，和瞬间的刺激。所以，有时嘴痒，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馋，而父亲又不在的时候，就偷偷把他藏的正气水当作饮料给喝下，那种感觉确实和后来第一次喝到“可口可乐”的感觉基本是一样一样的。

　　听说父亲的外公是一位民间中医，颇藏了几本古医书，后来却不知弄哪里去了。但是父亲喜欢看医书是真的，他最好的休息就是头靠着床头翻来覆去看医书。他小学还没有毕业，日常嘴拙，不大说话，但说起医理就来了精神，一套一套的，似乎还挺有道理的。他喜欢自己弄药，为了防止小病小灾的，他就常常做些药末，如用龙眼核制成的止血药，又如解决拉肚子的“雷打散”。家里有捶药的石臼和筛药的纱筛，屋子时常弥漫着中草药香，那是我所喜欢的。他弄的那些药，都在我身上用过，都有效。我长大略识几个字，也翻起父亲收藏的那几本基本让他翻烂了的医书，什么《药性歌括400味》、《汤头歌诀白话解》、《中医学新编》等等，还看了他收藏的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李时珍》，薄薄的一本，却深入浅出介绍了这位药圣执着而伟大的一生。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了中医中药的世界，走进李时珍的世界，自然也就了解了什么是藿香，什么是藿香正气水（那时没有丸剂）。知道藿香正气丸是传统的经典老方，主要成分是由藿香、苍术、陈皮、白芷、茯苓、大腹皮、生半夏等十味中药组成的，具有解表化湿、理气和中的功效，可用于夏季感冒、肠胃型感冒、急性肠胃炎、消化不良等疾病。凡是外感风寒、内伤湿滞、胸膈痞闷、脘腹胀痛、呕吐泄泻等用之而取效。正因为藿香正气水，还有父亲制作的那些药散的神奇疗效，更引发起我对中医药的兴趣和崇拜。而况，在日后的人生经历中几次濒临险境，也确确切切是依靠中医中药力挽狂澜，转危为安，我自然对中医感念不尽，从而对中医药当前的没落之境痛心不已。

　　其实，我更喜欢的是父亲用手抚摸我的感觉，父亲曾是炮兵，在部队整整呆了九年，参加过援越抗美战斗。部队转业后又是火力发电厂外线班的班长，架电杆拉高压线是他的主业主责，他手下的弟兄们都是孔武壮汉，但都很服他。因为他遇事总能够身先士卒，做好表率。在童年，我也觉得他很威武，何况他本来就长得帅气中正。记得当年看８６版电视剧《西游记》时，我的一位姨姨看到徐少华演的唐僧，突然叫起来：“这不就是我们姐夫吗？”妈妈听了当时好是得意了一阵子。我本人也因为没有遗传到这优良基因，纠结至今。父亲的手粗糙而有力，做外线工作是需要力气的。一根很粗的钢丝，他只要一钳子就能剪断，家里大大小小的棚子都是他凭着一把钳子用钢丝扎牢的。每当我不适，他就特别的疼惜。别看他满脸胡渣，可对老婆孩子格外温柔，那粗糙的手掌揉搓我掌背的合谷穴和小肚腹，虽然糙糙的，但特别的温暖舒坦。小儿时的我虽不敏，却已经开始懂得贪婪，喜欢父亲用肩膀驮着自己，用胡渣扎自己，那是父亲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他也忙啊。那时我就希望那样的日子永远伴着自己，一旦他远行的日子，我就盼他能早点归来，抱起我把我抛向空中，享受飞的瞬间。因为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父亲确实是一座山，很伟岸，很厚重。后来，我教书教到朱自清的《背影》时，我也会常常和孩子们讲起我的童年，讲起我的父亲。

　　转眼间，几十年的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无名地飘走了，藿香正气水的生产厂家愈多，产品也似乎在升级换代，厂家也多，品牌也多，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当年那种纯粹的醇醇藿香味道。于是再有腹痛、泄泻症状，开始用保济丸等药品。凭心而论，保济丸对我也是有药到病除的功效，但我依然喜欢备着藿香正气水。父亲走后的日子，我深深饱受“子欲养而亲不待”煎熬。我生性比较执拗，也比较偷懒，没有考入更好学校；父亲当年教我学习南拳，我并没有认真学习；他多讲我几句，有时我就觉得烦，嫌他观念落后，过于迷信，老是顶他。但他离去的日子越长，我却怀念他越深，似乎慢慢理解了他，理解他的艰辛和不易，理解他内心的苦闷。日常里总不忘他的气味，包括他带给我的这份藿香。近年因物流的便利，北京同仁堂的中成药在福安很是流行，试过他们生产的藿香正气水，很激动，我竟然从中找到了那种儿时的感觉，找到了父亲的味道，愿余生的日子，这缕藿香能与我永伴，算是寄托我对父亲一种思念吧。